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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寒冬时节,竹屋外银雪飘飘,屋内暖烟缭绕,天地之间,一片安谧静好。

晏西躺在长椅上,宽大的狐裘盖在身上,却掩不住那拱起的腹部。

她近日口中总是索然无味,南襄便变着法儿做各种好吃的,天天堆着笑哄她喂她。

都说孕妇喜怒无常,南襄可算深有体会,这不,热气腾腾的面才吃了两口就吃不下了,晏西红着眼睛瞪他。

南襄不由头疼:“姑奶奶,又怎么了?”

晏西伸出手掐他:“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若我生下男孩还好,若是个女儿,还指不定要被你怎么嫌弃,只有做饭给你吃的用处,是不是?”

南襄欲哭无泪,心道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脸上却堆着笑,哈着腰,一脸讨好:“怎么会呢,我做饭,我做饭,一定好好伺候你们娘俩。”

晏西这才破涕为笑,舒舒服服地倚在南襄怀里,闭眸睡去。

眼眶却在不知不觉中湿润了。

梦里又是一年前的那场变故,漫天纷飞的白雪,似在奏一曲哀乐。

在千钧一发之际,是春妖及时赶到,收服了天煞奴,救下她和南襄,可流瑟却无力还天了。

南襄的那缕情魄被释放出来,总算变回了一个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的人,而她也如愿以偿地怀上了南襄的孩子,实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愿望。

一切都再圆满不过,可心里总像空了一块,晏西时不时会想起流瑟对她说过的话。

那日,流瑟在她耳边最后说的是——

媚者无疆,独不生情。

其实祖训下还有一句,生情者,虽万劫不复,却不枉矣。

她对她生了情,求而不得,却不悔不枉。

屋里响起了悠长的乐声,那是流瑟的骨笛,被晏西挂在了脖颈上,不时拿出来摩挲几遍。

故人不再,烟水茫茫。

哀婉的笛声飘出窗外,消散在了风中,长长久久,和白雪一起融入大地。

天地浩大,岁月漫漫,所幸,她还有他,还有对她的回忆。

还有一个代表着生机与希望的新生命。

一声“哎哟”,屋里忽然传来了南襄手忙脚乱的声音——

“姑奶奶,你怎么又哭了?”

(完)

第7章 茧儿

楔子

古木参天,水雾缭绕,直入云霄。

树上结满了五光十色的灵茧,灵茧有大有小,个个散发着柔和的荧光,风一吹,便轻轻摇曳起来,发出飒飒清响,远远望去,如梦如幻。

少年跪在树下,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仰头望向树间的一张脸却是眉目俊秀,带着按捺不住的欣喜:

“俗子碧丞,千辛万苦才来到这福泽之地,求仙人成全!”

坐在树上的仙人拿着本书,一副懒洋洋的模样,月白的苏带飘在发间,看起来就像凡间长得好看些的纨绔子弟。

他悠悠打了个呵欠:“等了百来年,总不见人来,好不容易才等来你这么一个毛头小子,真是快无聊死了,难道这里藏得太隐蔽了?”

少年一愣,不知该怎么接仙人这番牢骚,还好仙人打完呵欠,想起了正事,伸出手闲闲拨着树上的灵茧,问道:

“说吧,你要什么?”

这里是百鬼潭最隐秘,也是最与世无争的一处——有间泽。

传言有间泽里藏古木,古木身上生灵茧,灵茧里面孕育着各种各样的奇物,人世间所有的欲念都能在这里实现。

少年握紧拳头,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眸光大亮:

“我要泼天的富贵,要至高无上的权力,要所有人都臣服在我脚下!我要做人上人,要封侯拜相,要世上再也没人能够欺侮我!”

仙人点了点头,宽袖一拂,化出一把弓箭,漫不经心地抛了下去。

“那就在树上挑一个灵茧射下来吧,富贵由命,能射下些什么全看你的运气了。”

少年用力拉开弓箭,望着树上层层叠叠随风摇曳的灵茧,又紧张又激动——

命运就在他手上,他不要再做乱世里任人践踏的蝼蚁,他要站在最顶峰,傲视天下,开辟属于他的一片苍穹!

积聚了全身力量的一只羽箭破空而出,满怀希望地射向了树上一个烟粉色的灵茧,仿佛心有灵犀,他几乎一眼就相中了它。

灵茧应声落下,周身萦绕着光晕停在了半空,少年睁大了眼,屏住呼吸,心跳如雷。

仙人也抬起了眼皮,伸长脖子,看着那半空中的灵茧一点点剥落,散发着烟粉色的荧光,一闪一闪,透着说不出来的蛊惑。

片片碎茧迎风消散,在少年与仙人目不转睛的注视下,茧中物一点点显现,终于在柔光中露出了真颜——

竟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小孩童!

她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像把羽扇,两片半透明的薄翼呈烟粉色,扑闪扑闪地飞在空中。

少年震在了原地,如遭五雷。

空中那抹烟粉身影已扇着两片薄翼,飞到他身边,拉了拉他的衣袖,奶声奶气道:

“主人射下了奴,奴会一生一世追随主人。”

水色动人的眼眸讨好地望着少年,少年却难以置信地摇着头,嘴角抽搐,一副濒临崩溃之态。

怎么会这样?掉下的竟不是什么开天辟地的神器,不是传说中能够呼风唤雨的宝物,连最不济的金银财宝都不是,竟只是一个还没脱奶的小娃娃!

少年一个激灵,甩开那只胖乎乎的小手,抬头望向仙人,凄楚无比:

“能再换个吗?”

仙人摸了摸下巴,笑得像个奸诈的商人:“买定离手,射定离手,你当我这是卖白菜呢?”

少年欲哭无泪:“可我要的是泼天的富贵,是至高无上的权力……”

“好了好了,啰哩啰唆的,本大仙累了,带着你射下的女娃娃回去吧,日后一切全凭你自己的造化。”

仙人打了个呵欠,靠着粗壮的树枝躺了下来,将书盖在脸上,再不理会少年,任他在树下闹了半天,最终不甘心地跺跺脚,到底带着半空中可怜兮兮望着他的茧人离去了。

当四周回复一片寂静后,仙人掀开了脸上的书,坐起身来,望着少年远去的方向啧啧叹道:

“真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这傻小子居然射下一个茧人来,本大仙可多少年没见过茧人了,真不知该说他命太好还是命太差,也不知日后是件好事还是件坏事……”

他话还未完,风中便传来一个声音:

“齐灵子,说人家啰嗦,你自己还不是一样喋喋不休。”

空中朵朵幽莲盛开,一道身影踏莲而来,墨发如瀑,衣袂飘飘——

是百鬼潭的主人,春妖来了。

他衣袍拂动,施施然在树上站定,望着齐灵子清浅一笑:

“可敢与我打个赌?”

“赌什么?”齐灵子弯了眉眼,来了兴致:“赌这碧丞能否实现心中所想?获取荣华富贵,成为人上人?”

“不,”春妖摇了摇头,望向远方,眸光绵长,幽幽叹道:“赌他还会不会再回来。”

(一)

平俞三十六年,北陆丹国,相爷府邸。

门前挂着琉璃盏,府中红烛喜字,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这里即将办一场婚事,吹锣打鼓,大摆宴席,为相爷的掌上明珠陆宝筝冲喜。

陆小姐知书达理,娴静温柔,近来却不知为何生了场怪病,醒来后便性情大变,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

陆相爷遍寻良医也束手无策,眼看着爱女逐渐消瘦下去,他坐不住了,终是咬咬牙决定为她招个如意郎君。

陆相爷膝下只有一女,招夫婿上门除了是向外宣称的冲喜外,更深一层的含义不言而喻,是以此言一出,立刻引得丹国上下蠢蠢欲动,适龄的男子们个个摩拳擦掌,只盼能娶得陆小姐,踏进相府,从此一步登天。

也不知陆相爷是如何层层甄选的,只知没过多久,相府外就挂出了红灯笼,相府的仆人们开始张罗起大婚之事。

众人多番打听下,终于见到了那个传说中的幸运儿,那是一个雨日,相府门前停了一顶轿子,一只修长的手掀开轿帘,走下一抹月白身影——是个年轻男子,眉目俊秀,撑着伞走入淅淅沥沥的雨中,他身后跟着一个婢女,着一袭烟粉长裙,两人在朦胧细雨中望去就如一幅山水画。入赘陆府的年轻人叫作碧丞,游历于各国,见多识广,是近几年北陆南疆迅速蹿起的新秀俊杰。

他进陆府时迎面撞上了陆小姐,陆小姐瞪大了眼正要呵斥他,抬起头人却是愣住了,脸上浮起两团红晕,竟是得病后难得的小女儿娇态。

碧丞挑眉一笑,施施然拱手,在陆小姐耳边轻声道了句抱歉,那声音酥酥软软,直钻进了陆小姐心底,又麻又痒。

她跑远几步后还不住回眸去看碧丞,碧丞站在原地,撑着伞,笑得越发温雅。

他身后的婢女低着头,乖巧安顺,眉眼一派宁静。

只是没有人看见,她指尖动了动,数道银光在空中一闪而过,瞬间化作了几缕透明的银丝,牢牢附在了那眸光痴迷的陆小姐身上,悄无声息,几不可察。

陆相爷与碧丞关起门来,在房中交谈了一番后,这桩婚事就这样确定了。

陆小姐果然十分满意,听到消息后容光焕发。

碧丞带着他的婢女茧儿便在府里住了下来,只待半月后与陆小姐完婚。

一进房间,关上房门,碧丞就把靴子一蹬,大咧咧地往床上一倒,温文尔雅的一张脸眨眼间就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真是累死老子了,怎么世间女子都爱娘娘腔这一套,折扇一打,只会吟吟诗,作作对,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十个公子九个短命,真是枉费老子一身的血气方刚了。”

茧儿抿嘴浅笑,弯腰麻利地收拾好地上的鞋袜,然后上前熟练地替碧丞揉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叫碧丞舒服地眯了眼。

他哼哼道:“怎么样,茧儿,可如我所料?”

茧儿点点头:“主人神机妙算,一切皆在掌握之中。”

碧丞得意地露出笑容,闭上眼睛若有所思,却只一下他又睁开了眼,回头抓住茧儿的手,兴致勃勃道:

“你瞧我这回装得可还像?够不够儒雅?够不够迷人?够不够厉害?”

茧儿眨了眨眼睛,十分配合地回答道:“自然是像的,也够儒雅,够迷人,够厉害,总之主人是最聪明的。”

她认真的表情逗得碧丞笑出声来,不由伸手一把搂住茧儿,卷起她腰间长发,嬉皮笑脸道:“马屁精!”

茧儿乖顺地任他搂着,水蒙蒙的眼中满是笑意。

一晃眼,不知不觉中,他们竟然已经相伴了十年。

(二)

起初碧丞真是对茧儿嫌弃得无以复加,他自己都是孤儿一个,在乱世中吃不饱,穿不暖,怎么还带得了一个奶娃娃?

他随口帮她取了个名字,不过是看她从茧里掉出来的,就叫她茧儿,一听就知道敷衍得不行。

可茧儿却欢喜得很,黏着碧丞蹭啊蹭:“茧儿,茧儿,这名字真好听,主人对茧儿真好。”

碧丞干干一笑,不动神色地抽出了衣袖。

他们坐在街头,碧丞腹中饥肠辘辘,只瞧着对面店铺刚出炉的包子吞口水。

茧儿巴在他身边,睡得正香,像只温顺的小猫。

碧丞戳了戳她粉嫩的小脸,把她戳醒后,指着对面热气腾腾的的包子道:“喂,你能不能使个法术,把那边的包子变过来?”

茧儿睁着迷蒙的双眼,摇了摇头。

碧丞不甘心,继续循循善诱:“你就不会一点半点的法术?比如说,念个什么口决,把身子隐了,别人就都看不见你了,然后你就可以大摇大摆地走过去,想拿多少包子就拿多少……”

碧丞的声音越说越小,直到无力说下去,因为他发现茧儿眨巴着眼睛,一脸茫然地看着他,简直让他有种对牛弹琴的感觉。

碧丞绝望了。

他终于确定,茧儿除了能把一对薄翼变进变出外,没有其他任何本事!

他养了一个吃白饭的!

“要你有什么用?老子自己都养不活自己,才不要后面跟个拖油瓶。”

在心中默默生出这个念头后,碧丞把熟睡的茧儿抱到闹市中,转身悄悄离开了。

虽然略有挣扎,但到底他不是圣人,没有平白叫人拖累的道理,乱世中个个还是自求多福吧。

回到落脚的破庙,他胡乱啃了个饼,倒头就睡。

却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铺天盖地都是那双水雾蒙蒙的眼眸,那只胖乎乎的小手抓着他,在他怀里蹭着,奶声奶气地叫他:“主人,主人。”

越想越堵,碧丞终于忍不住,深吸了口气,一个鲤鱼翻身,夺门而出,狠狠啐道:

“奶奶的,就当老子行善积德吧!”

等他急匆匆地赶到市集时,茧儿却不见了踪影。

他左顾右盼间,好不容易才找到了那抹烟粉身影,茧儿不知怎么到了东边一处角落里,正被一群人团团围着,议论纷纷。

一拨开人群,他就看见茧儿坐在地上,眼里蓄满了泪水,仰头四处张望着,嘴里还可怜兮兮地叫着:

“主人,主人……”

他瞬间心头一酸,还来不及开口,却被空中抛下来的一块碎银晃花了眼,他这才发现,茧儿身前竟是一地的铜板碎银,还有人在不停地扔,口中叹着可怜造孽云云。

碧丞脑子一热,心跳如雷间,狂喜不已,大步上前一把抱住了茧儿,做出一副激动不已的神情:

“小妹,哥哥可算找到你了!”

四周人群顿时一片哗然。

茧儿惊喜地扑上去,一声“主人”还没叫出口,便被碧丞紧紧按在怀中,声泪俱下道:

“就算爹娘都不在了,哥哥也会把你养大,只要哥哥还有一口气在,哥哥就不会让你挨饿受冻!”

他抬起一双泪光盈盈的眼眸,凄楚地扫过众人,看得围观的一干大娘姑婶心头大悸,纷纷抹着泪掏出钱袋,银如雨下。

碧丞在漫天钱雨中抱着茧儿,幸福得泪流满面。

从此,碧丞终于挖掘出了茧儿的最大用处,开始带着茧儿四处坑蒙拐骗。

奈何好景不长,这一招很快便不能用了。

因为碧丞突然发现,茧儿居然莫名其妙地长大了!

不是如凡间孩童般一点一滴地长大,而是每隔几个月就在熟睡中悄然变化,像抽丝剥茧样,从幼童一下变成五六岁模样,再倏忽变成八九岁模样……

如此望风而长,不过两年,碧丞便在一天清晨睁开眼,发现怀里搂着的茧儿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她揉了揉惺忪睡眼,望向碧丞,粉嫩的脸上露出浅浅微笑,软软糯糯地叫了声:“主人。”

碧丞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像茧儿莫名其妙地长大一样,她一下莫名其妙地就会了很多法术,碧丞这才知道,原来茧人的幼年期只有一到两年,当经历几次蜕变成长,彻底褪去周身稚气后,她们就会一直保持二八少女的模样,不再蜕变。

茧人的灵力与神识是与生俱来的,只是在幼年时期会封印在身体内,等到长大后一身本事就会苏醒过来,如蝴蝶破茧而出,所有灵力将彻底释放出来。

碧丞听得一愣一愣的,茧儿水灵灵的眼眸望着他,见他半天没说话,正有些忐忑不安时,碧丞一拍大腿,喜逐颜开:

“还好老子当年没有扔掉你!”

(三)

陆府后花园,喜宴欢庆,烟花漫天。

今夜是陆小姐成亲的大日子,她与碧丞一身喜服,并肩而坐,两人郎才女貌,分外般配。

席间觥筹交错,歌舞曼妙,一袭烟粉薄纱在舞姬簇拥下款款现身。

茧儿粉面含笑,双袖飞舞,十指灵动间,手中翻飞着无数根闪闪发亮的银丝,那银丝在她手上像活过来一般,瞬息万变,犹如白发三千丈,又如千树万树梨花开,叫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高昂的乐曲声中,茧儿这一手绝活赢得了满场声声喝彩,将气氛推向了最高点。

那陆小姐睁大眼,也看得着迷了,浑然不觉身上几道透明的银丝在慢慢勒紧,随着茧儿的动作一点一点缚住她的纤腰……

碧丞状似无意地瞥了陆小姐一眼,修长的手把玩着酒杯,漫不经心地饮下一杯美酒,嘴边一抹淡笑隐隐浮现。

就在这时,满场琴弦骤断,乐曲声戛然而止,如一个暗号般,碧丞眸光蓦厉,与茧儿眼神碰撞间将酒杯奋力一掷——

茧儿身轻如燕,手中的银丝瞬间汇聚成了一把银剑,携疾风之势,朝正席的新娘直直刺去!

身穿喜服的陆小姐立刻大惊失色,正要躲闪,她身上却忽然银光大作,透明的银丝越勒越紧,紧紧束缚着叫她不得挣脱,陆小姐痛苦皱眉,仰头发出了一声怪叫,竟不似人声,而是某种禽类的惨呼!

就在茧儿手中银剑刺向她的一刹那,一缕青烟在电光火石间挣脱出了陆小姐的身体,蹿向半空,扑翅欲飞。

却还来不及逃之夭夭,茧儿扬手一射,无数根银丝洒向半空,霎那布下天罗地网,将那缕青烟牢牢缚住,只听得半空传来一声凄惨鸟啼,一道青影便如落线风筝一样,颓然坠下,抽搐着倒在了地上。

这惊心动魄的一切不过发生在短短片刻间,陆相爷出了一身冷汗,紧紧搂住昏迷过去的陆小姐,直勾勾地望着地上挣扎的绿影。

众人也才回过神来,纷纷胆战心惊地围过来看,一看之下,个个乍然变色!

地上挣扎的绿影竟是一只巨大的绿毛鹦鹉!它浑身上下被银丝牢牢缚住,喉咙里不住地发出怪叫,漆黑的眼珠子死死瞪着茧儿,骇人不已。

有眼尖的婢女识出,一声叫道:

“这不是小姐收养的鹦鹉吗?前些日子不见了,还以为飞走了,原来……”

原来竟是附在了陆小姐身上,鸠占鹊巢,妄图取而代之!

难怪陆小姐生了场怪病,醒来后性情大变,行为也越发古怪,原来她竟是被这妖物趁虚而入,占据了身体!

众人啧啧称奇中,一身喜服的新郎扬眉一笑,朝陆相爷拱手道:

“碧丞不辱所托,这妖物已被打回原形,陆小姐再不受其牵制,只需好好调养,一清浊气,不日就会康复无碍,相爷无须担心。”

陆相爷舒了口气,命仆人将陆小姐扶下去歇息后,对着碧丞抚掌大笑,心悦诚服道:“好!不愧是北陆南疆鼎鼎大名的捉妖师,老夫此番总算见识到了!”

几个月前,陆相爷派人请到了碧丞,求他出手搭救他的宝贝女儿。

陆小姐的异样陆相爷早有察觉,却一直不动神色,他先前已暗中找过不少高人,那些法师看出了陆小姐被妖物附身,却通通没有十足把握能斗过那妖孽。

那妖孽在陆小姐体内,一日日吸食陆小姐的精气,壮大自身,妄图将陆小姐的芳魂斗死,永远占据这具躯壳,做陆家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享尽荣华富贵。

若是轻举妄动,将这妖孽逼急了,恐怕它会伤害到陆小姐,穷途末路下更不惜与陆小姐玉石俱焚。

陆相爷爱女如命,怎么敢冒这个风险,于是他多方打听下终于找到了碧丞,在碧丞的一步步设局中,上演了这出请君入瓮的大戏!

书房中,陆相爷望着碧丞,抚须笑道:

“老夫曾说过,事成之后,许你一愿,你如今可想好了要什么?”

碧丞眼眸一亮,俊秀的面容更显意气风发,陆相爷在心中暗暗点头,他几乎可以猜到这年轻人接下来的回答是什么。

不外乎是做他陆相府的乘龙快婿,抱得美人归,从此平步青云,坐享锦绣前程。

陆相爷笑眯眯地等着碧丞说出这番话,他准备先捏捏架子,然后恩威并施地松口答应——事实上他早就看中了碧丞,对这乘龙快婿也甚是满意。

可叫陆相爷没有想到的是,碧丞颔首开口,声音清朗,一字一句道:

“只盼相爷将我引荐给神巫大人。”

(四)

圣女珠澜,北陆诸国这一代的神巫,她半年前来到丹国,扬言得仙人托梦,要在丹国选出上天为她指定的接班人。

神巫的名头由来已久,传说是连接天龙与地龙的使者,天龙是天上的神明,地龙便是地上的君王。

神巫身份特殊,具有呼风唤雨的本事,在整个北陆享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各国君主见了神巫都得恭敬行礼,不得怠慢。

碧丞千里迢迢赶赴丹国,区区一个丞相女婿的位置,怎么满足得了他的雄心壮志?

他醉翁之意不在酒,此行的目的,正是神巫珠澜!

一路直往神巫的宫殿而去,茧儿跟在碧丞身后,打量着庄重肃穆的四周,无来由地有些紧张。

碧丞却是踌躇满志着,兴奋又激动,他不经意地回头望了眼茧儿,立刻一声低喝:“快收起来!”

茧儿慌忙应了一声,原来她方才紧张之下,不小心伸出了背后的两片薄翼。

刚一将薄翼收进去,碧丞松了口气,转身迎头就撞上一头小鹿。

那小鹿通体雪白,眉心一点嫣红,明明个头娇小,却将碧丞撞得一个踉跄,险些栽倒。

碧丞骂骂咧咧地站稳身子,一抬眼那头白鹿却不见了,前方带路的宫女仿佛无知无觉,依旧面无表情地走在前面。

碧丞揉了揉肩膀,自认倒霉地嘀咕道:“神巫的宫殿里居然有畜生乱跑,真是稀罕事,老子见完神巫就把你捉来炖了吃!”

他说着加快脚步跟上宫女,身后的茧儿却怔怔地望着白鹿消失的方向,有些怅然若失。

她刚刚……似乎看见那白鹿一边跑一边变大,眨眼间就幻化成了一身白衣……一双漆黑的鹿眸似乎还回头看了她一眼……

深不见底,叫人心头发颤。

一踏进殿门,碧丞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与茧儿依礼跪下:“见过神巫大人。”

“你便是陆相口中的捉妖师,碧丞?”神巫懒懒问道,却不等碧丞回答,便接着道:“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碧丞低着头,屏气凝神,神巫顿了顿,冷哼道:

“你说谁是畜生?谁在宫中乱跑?你要把谁捉来炖了吃?”

接连的几声喝问叫碧丞措手不及,他心下一惊,错愕抬头,这才看见神巫珠澜的真颜——

座上的女子白衣胜雪,倚在座上,眉心一点嫣红,一双漆黑的眼眸宛如小鹿般清澈明亮,此刻正似笑非笑地望着碧丞,妩媚又凛冽。

入夜,月白风清,偌大的神巫宫殿一片悄寂。

房中暖烟缭绕,碧丞搂着茧儿,睡得正香。

虽然茧儿已是少女之身,可碧丞还是习惯搂着她睡,汲取她身上的温暖,他还抱怨过,茧儿长大后就没有小时候搂着舒服了。

书上写着男女授受不亲,茧儿曾缩在碧丞怀里,懵懂地问碧丞,碧丞咳嗽两声,故意粗声粗气道:

“我和你又不同,你是从茧里掉出来的,还是被老子一手带大的呢!再说,我是孤儿,你……姑且也算个孤儿,两个孤儿在一起,晚上互相搂着睡就不会冷了。”

茧儿点点头,觉得碧丞说的有道理——即使没道理,只要是主人说的,也是有道理的。

他们在神巫殿住了下来,虽然碧丞第一次见面就冒犯了神巫珠澜,但珠澜显然对碧丞很有兴趣,说要将他留下了考验考验,若是碧丞尽皆通过,就有希望成为神巫的接班人。

碧丞大喜,出了殿门就抱着茧儿兴奋地转起了圈,茧儿也十分高兴,主人的心愿就是她的心愿。

这些年她陪着碧丞奔波在北陆南疆一个个国家间,为碧丞收服了各种各样的邪魔妖物,助他一点点打开名声,渐渐在乱世中占据了一席之地。

如今,主人的多年心愿终于就要达成了!

可不知为什么,自从在神巫殿住下,茧儿晚上就总睡不踏实,还好有碧丞在身边,有时半夜惊醒,茧儿就会紧紧抱住碧丞,在碧丞怀里蹭了又蹭,才能安心睡去。

碧丞却没有那么多时间理茧儿了,以往他们形影不离,现在碧丞却成天和神巫珠澜待在一起,听珠澜教他各种天文地理,俨然一副大力栽培他的模样。

碧丞听得很认真,他机灵聪敏,许多东西一学就会,神巫珠澜对他更加喜爱了。

可每次回来碧丞都累得倒床就睡,连和茧儿说话的时间也没有了,茧儿开始有些寂寞了。

直到有一天,碧丞兴冲冲地来找她,说神巫终于给他布置任务了,珠澜要他去找一件仙彤衣,能在十日之内找到就算完成任务,通过考验。

茧儿一愣,“仙彤衣……”

碧丞兴致勃勃的,说他已经动用了一切人脉,去诸国各大绣庄问询了,其他相关的古籍孤本也在同时翻阅查看了,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

茧儿看着碧丞踌躇满志的背影远去,她张了张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失神的模样像丢了魂似的。

眼前闪过了神巫珠澜的那双鹿眸——她怎么会知道仙彤衣?

既然知道,她又为何要叫主人去寻?难道她不知道这天上地下都再没有一件现成的仙彤衣了?

(五)

有间泽,古木参天,微风轻拂。

云烟缭绕的昆仑镜中,一袭烟粉纱裙的茧儿怔怔地伸出手,摸向自己的长发,水蒙蒙的眼底一片茫然。

“老妖,你说这傻茧人会那样做吗?”

昆仑镜外,齐灵子与春妖比肩而立,一者灵秀,一者清冷,却都是足以入画的两道背影。

春妖淡淡道:“你明明知道答案。”

齐灵子长叹了一声:“就不该和你打这个赌,我时时盯着昆仑镜,盼着里面风起云涌,可当局面一点点倾向我,我这个赌快要赢时,我却并不见得有多高兴。”

春妖摇了摇头,面淡如水:“此刻断论怕是言之尚早,胜负未必可知。”还不待齐灵子反驳,春妖便转头望向他,眸中升起一丝戏谑:

“这白鹿精不会是你设的障吧?”

齐灵子一声“呸”道:“当然不是!你瞧我像是那种使诈作弊的人吗?”

春妖淡淡瞥了他一眼,“我瞧着很像。”

齐灵子气结,正要开口时,昆仑镜中又闪现出了新的画面——

离十日期限越来越近,仙彤衣的下落却还是没有一点线索,碧丞开始着急了,这是神巫交给他的第一次任务,他万万不能失手!

在期限的最后一夜,碧丞已经是焦头烂额,茧儿看着他在屋里来回踱步,嘴中喃喃着面见神巫时的说辞,一脸痛苦绝望的表情。

茧儿终于忍不住,上前轻轻安抚住碧丞,在碧丞惊诧的眼神中柔声开口,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

“主人别着急,我……我有办法向神巫献出一件仙彤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