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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欢瞧着又好笑又难过,孤零零地站在院中,任夜风吹过空荡荡的衣袖,心头也跟着一片空。

雪鸣冷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那二娘与妹妹不是什么好人,你这样冒冒失失,小心她们请来法师捉你,将你烧得灰飞烟灭,渣也不剩一点!”

素欢叹了口气,望向夜空,声音凉凉:“烧便烧了吧,只是可怜了他。”

雪鸣当然知道“他”指的是谁, 精致的眉眼瞬即冷了下来,嘲讽道:

“你们倒是情深意切,原本就要成亲了,可惜人鬼殊途,这辈子怕是无望了。”

素欢一怔,眼眸黯了黯,像被戳中了什么伤疤,默然不语。

这段时日的相处下来,真不知是她给了安云岫抚慰,还是安云岫给了她久违的温暖。

那干净的笑容像一团光,照亮了她心底的每一个角落,亮得她都快忘了自己的身份。

一个倒霉的女鬼,和一个单纯的傻子,本来就注定不会有什么结果。

望着素欢失魂落魄的模样,雪鸣眸中的刻薄尽皆褪去,他心头懊恼不已,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便在一片尴尬的气氛中,他悻悻地刚想开口,素欢却忽然望向虚空幽幽道:

“你说得对,我本就不该存什么奢望,等查清了死因我就会回到百鬼潭,再也不出现他面前。”

清秀的脸上藏着深不见底的哀伤,素欢转身欲飘然而去,雪鸣却一声叫住了她。

月光下,雪鸣眉眼如画,一向冷傲的脸庞对上素欢的目光,竟生了些不自然的神色。

“后天便是鬼节,我有办法帮你查明死因。”

“真的吗?”素欢眼睛一亮,雪鸣迎着她期待的眼神点了点头,在看到素欢莞尔一笑的那一刻,如一阵清风拂过,瞬间驱散了他心底所有烦恼与不快。

雪鸣的唇角不禁微微扬起,心头一片愉悦,他清声道:“其实我已经知道我的雪蕊元丹在哪了,等鬼节那天一切了结,我们……我便同你一道回百鬼潭吧。”

转眼便到了七月半,阴风吹,乌云月,鬼门大开。

昏暗的屋子里,纤弱的背影跪在火盆前,一边烧着纸钱,一边瑟瑟发抖,嘴中念念有词——

“小姐,翠儿不是故意要害你的,你待翠儿一直很好,翠儿也不想的,都是二夫人和二小姐逼着翠儿干的……你要是有怨气,就去找她们吧,是她们逼着翠儿把你推到池里的……”

暗处的一个身影蓦地僵住,素欢咬紧唇,面色惨白。

雪鸣感觉到她的身子摇摇欲坠,连忙伸出手扶住她,口中数落着:“真没见过你这么笨的鬼,早就该想到的不是吗?”

眸中却满是不忍:“很早以前我就想告诉你了,却又怕你接受不了……这样的家人不要也罢,还不如百鬼潭的妖精有情有义,我这就带你回去!”

素欢泪流满面,脑中一团乱,无数画面交织在了一起,她什么都想起来了。

那些她最不愿面对,最想遗忘的记忆,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被一下唤起——

那是她成亲前的一天,后花园里,阳光正好,她在贴身丫环翠儿的陪同下散到荷花池边。

满池清荷美不胜收,她痴痴凝望着,心中一点点哀伤起来。

对这个家她到底还是不舍的。

正当她怅然若失时,肩头被人冷不丁地一推,她回首望去,只看见翠儿那双惊慌却又狠绝的眼睛……

难怪第一次出现在百鬼潭时,她就浑身湿漉漉的,从头到脚都滴着冰冷的水。

原来她是溺水而亡。

那样明显的证明,也许不是她失忆了,而是潜意识里她拼命抹去了那段记忆,根本就不愿再想起……

(七)

雪鸣陪着素欢去了安家,伤心过后,她终是释然了。

唯一放不下的,只有安云岫,她即将离开,要去和他做一场最后的告别。

星月下,雪鸣默默地看着他们相互依偎,坐在屋顶上,美好得像一幅画。

素欢抚着安云岫的脸,温柔地在他耳边絮絮交待着,说着说着她便忍不住落下泪来,叫安云岫一下慌了手脚。

他叫着“媳妇”,笨拙地用衣袖去擦素欢的眼泪,那眼泪却越擦越多,像掉了线的珍珠一样,在月下碎了一地。

雪鸣握紧了苍白的手,心头如被什么堵住了,难以呼吸,正犹豫着要上前时,他却瞧见了那情意缱绻的一幕。

如水的月光下,安云岫小心翼翼地吻上了素欢的眼角、脸颊、嘴唇……带着纯真的稚气,像素欢曾经给予他的安抚般,他一点点温柔地吻干了她苦涩的泪水。

素欢身子微颤,脸上染了抹云霞,却不敢动弹,心跳如雷间,只闻到了安云岫身上散发的清寒气息,如晨曦之露,带着淡淡的馨香,萦绕着她全身。

两道身影在屋顶上拥吻在了一起,月下交缠的画面如梦如幻,安详静好得叫人不敢打扰。

暗处的那身白衣久久伫立着,握紧的手一点点松开,眉眼满是落寞,雪白的脸上透着说不出的不甘与颓然。

短暂的相处后,到底是该分别的时刻了。

安云岫在素欢怀中睡去,雪鸣冷冷现身,看着素欢失魂落魄的样子,嗤之以鼻道:“你这副模样真像极了天上的嫦娥仙子,我看她成天抱着姑姑坐在桂花树下,也是你这要死不活的样子。”

“一个两个都是这样,可见情之一字害人不浅,当真是天底下最麻烦的东西,我这一辈子都不想沾惹上。”

素欢木然地眨了眨眼,抬头望向雪鸣,轻声道:“你拿到了雪蕊元丹吗?”

雪鸣哼了哼,没好气地道:“还不是为了你最后的心愿,现在道也道过别了,我这便取出雪蕊元丹!”

素欢这才似回过神来,怔怔问道:“你的元丹在……”

雪鸣一声冷哼,挑眉望向沉睡的安云岫:“我的元丹,就在他的肚子里。”

一切都源于两个月前的那个花灯节。

他路经渝州城,在飞过城里最高的摘星楼时,却与一头正要下凡的俊龙迎面撞上,一颗元丹不慎出口掉了下去。

那一点荧光坠入夜色,瞬间消失在了行人如织的夜市上。

他头昏目眩下不及细看,便被强大的冲力荡到了一片树林上空,一头栽了下去,醒来时,他已经变成了六、七岁的孩童模样。

那俊龙被他那一撞,也不知所踪,但他已无暇顾及,只一心想找到自己的雪蕊元丹。

就这样在渝州城里苦苦寻觅了两个月,那夜在河边他终于发现,那清寒之气就是从安云岫身上散发出来的。

那个花灯节上,素欢和安云岫撞上,一片混乱中,安云岫阴错阳差地吞了那从天而降的元丹。

凡人的躯体哪承载得了这厚重仙丹,回去后安云岫挥笔画下素欢后,便昏昏沉沉地生了场病,嘴里念念有词地抱着画像不松手。

安老爷安夫人只道儿子相思成疾,赶紧上秦府提亲,只盼能好好冲一冲喜。

却不想,成亲前一天,素欢溺水而亡的消息便传来了,安云岫在病中听闻后大受打击,一口鲜血喷出,不醒人事。

醒来后,他便成了个傻子,只知道叫着:“媳妇,媳妇……”因为体内的元丹,他也和寻常人不一样,能够看到身形飘渺的素欢。

素欢脸上一片惨白,难以置信地摇着头。

雪鸣哼了哼,却到底软了口气:“你放心,只要我取回元丹,他便会好起来,恢复成以前的安云岫。”

素欢神色一动,抬起头还来不及欢喜,雪鸣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叫她如坠冰窟。

“但他会忘记吞下元丹后发生过的所有事情,包括你们在花灯节上的相遇,更包括你们日后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素欢身子一颤,雪鸣却攫住她的眼,一字一句道:

“他的生命里将再也不会有秦素欢这个人,他会把你忘得干干净净。”

(八)

百鬼潭,天上下了点小雨,打在水面上,泛起阵阵涟漪。

素欢背影伶仃地站在潭边,雨水划过睫毛,顺着她的脸颊流下,一片冰冷。

如今的安云岫已经不记得她了。

“怎样才能不难过?我也想忘了他,可我又舍不得忘记。”

仿佛大梦初醒,迷雾散尽,她找到了死因,却宁愿从不曾知晓,她快活过,现在却只能独自守着回忆。

空荡荡的天地间,到头来还是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身姿俊挺的少年一袭白衣,撑着伞站在不远处,默默地注视着那个伶仃背影。

他终于变回了原本的模样,俊美非凡,她却失魂落魄地视而不见。

她的一颗心全在那个人身上,他陪了她这一路,到底没在她心底留下半分。

雪鸣苦涩一叹,也罢,过几日他便要飞升成仙了,本就该无牵无挂地离开。

正怅然若失间,“扑通”一声传来,雪鸣猛然一看,素欢竟一头跃进了潭里,水花四溅。

他瞳孔骤缩,飞身扑去,“不要!”

从潭里救起素欢后,雪鸣浑身是水,破口大骂:

“怎么会有你这样笨的鬼,你想不开也不用跳河自尽啊,你已经是个鬼了,怎么可能再淹死第二次!”

素欢躺在他怀里,脸色苍白,如失了魂般喃喃道:“我,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在她投入水里的那一刻,心弦触动,一切她都想起来了!

她浑身颤抖,望向雪鸣,一张脸笑得比哭得还难看:

“原来,原来我是自杀的!”

那场溺水背后的真相,竟是这样荒唐可悲。

她原来什么都知道,二娘来买通翠儿时,她阴错阳差地没有喝那杯茶,躺在床上什么都听见了。她们要害死她,让妹妹秦筱雅顶替她成为新娘,嫁给安云岫。

那时她的心便彻底凉了,这些年孑然一人的孤单尽数涌上心间,她闭着眼睛泪流满面。

也许当母亲逝世时她便该跟着一起离开的,反正活着和死着也没有什么区别,这冰冷的世间没有给她一丝温暖,倒不如死了干净。

于是,带着这样的念头,她不动神色地配合着她们的计划。

当被推下去的那一刻,她只有无尽的解脱。

可翠儿却在最后关头不忍心了,叫了声“小姐”便要拉住她,但她已经生无可恋了,她自己故意一脚踏空,在翠儿惊慌的眼神中滑了下去。

翠儿哭天喊地地想唤人来救她,府中上下却心照不宣地接了吩咐,没有一个人敢来救她。

她就这样淹死了。

不是被翠儿推进了池里,而是自己心甘情愿地自尽了。

雪鸣听得心如刀割,他紧紧搂住颤抖的素欢,任她在怀中放声大哭。

雨越下越大,凄楚的哭声叫人心酸不已,控诉着这世道的薄情与不公,仿佛要将心中积压多年的委屈全部宣泄出来。

(九)

在飞升前一天,雪鸣提着两坛酒去找了孔澜。

“骚孔雀,你说如果一个人看到另一个人伤心难过自己也跟着不开心,那是为什么?”

孔澜打了个酒嗝,凑近雪鸣,笑得贼兮兮:“是一男一女吗?”

雪鸣推开孔澜的脑袋,做贼心虚地点了点头,孔澜一拍大腿:

“那还不简单!这就是凡人说的红尘情爱呗,剪不断理还乱!”

雪鸣闷声不语,忽然心烦意乱地抓起酒坛,仰头一饮而尽。

身边的孔澜醉得东倒西歪,开始天南地北地胡扯了:

“你这个来问我就问对了,想当年我可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孔澜吹着吹着,一道乌衣杀来,雪鸣的酒登时醒了一半:“乌丫头。”

满身煞气的乌裳眼睛一瞪,雪鸣赶紧叹口:“大嫂!”

乌裳面如寒冰:“你把素欢那丫头怎么了?跟你回来后她就没笑过,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这笔帐改日再和你算!”她说着上前一把拧住孔澜的耳朵,骂骂咧咧地把他抓了回去。

雪鸣哭笑不得,望着他们的背影远去,摇了摇头,悠悠叹了口气:

“是不是陷进去的人都会和我一样傻?”

静谧的夜色中自然没有人回答他,他抬头看向天边月色,萧索一笑:

“姑姑,鸣儿只怕回不去广寒宫了。”

春妖座前,雪鸣抱着昏睡的素欢,声音坚定:“我已经决定好了。”

“你历此劫难修为已是折损,若再失去元丹,恐怕就要被打回原形了,你当真不悔?”

“不悔。”

低头望向怀中女子,雪鸣低低一笑,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抚向她的眼角眉梢。

“你果然说对了,我比你还要可怜,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带着清寒之气的雪蕊元丹飘在半空,散发着点点荧光,缓缓漫进了素欢的胸前,她苍白的脸上瞬间红润起来。

“希望这一世新生,你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不再被这世道抛弃。”雪鸣轻声喃喃,无比留恋地望了素欢最后一眼,俊挺的身躯却开始渐渐透明,如烟消散……

孔澜与乌裳赶来时,只看见素欢沉沉昏睡着,墨发如瀑,呼吸匀长,已脱离鬼形,与正常人无二。

她的旁边是一只雪白的白兔,柔软的身子贴在她的怀里,为她带去源源不断的温暖。

(十)

渝州城里最近又出了个大事情,秦家大小姐秦素欢又活过来了!

秦家上下被吓得不轻,只当神仙显灵,再不敢欺瞒,在下人们的指认下,二夫人和二小姐锒铛入狱。

恢复了聪明才智的安云岫趁机出面,将秦家先前敲诈过去的大笔钱财尽数要回,他还去了一趟大牢。

秦筱雅在牢房里见到丰神俊朗的安云岫,又惊又悔,涕泗横流地苦苦哀求。安云岫摇了摇头,只说了句:“自作孽,不可活。”

秦筱雅当夜就疯了。

素欢成了秦家的当家人,心软的性子到底不忍心,在衙门里为二娘和妹妹求情,她们被免了死刑,只改判了流放。

纷纷扰扰的事情总算告一段落,不知不觉中,渝州城的花灯节又来临了。

行人如织,满城烟花中,安云岫与素欢在人群中相遇,明明从没见过,却仿若相识多年。

安云岫清浅一笑,拱手道:“在下安云岫,见过小姐。”

来年春天,安家与秦家再结良缘,举行了盛大的婚礼。

两人琴瑟和鸣,美满幸福。

桂花树下,素欢抱着白兔,依偎在安云岫怀里,浅笑盈盈。

微风拂过,怀里的白兔轻颤了一下,素欢低头安抚,若有所思:

“好像忘了些什么。”

(完)

第6章 晏西

媚者无疆,独不生情。

她不知道,这长久流传下来的祖训下面还有一句——

生情者,虽万劫不复,却不枉矣。

(一)

晏娘嫁给南襄三年了,未诞下一儿半女。

说不失望是假的,温婉笑颜的背后,是深藏心底的落寞与哀伤。

但南襄却一点也不在意,事实上他除了痴迷武学外,对世上任何事情都漠不关心,包括他的妻子,晏娘。

新婚第二天,晏娘坐在铜镜前,一头长发拥着如花容颜,南襄穿好衣裳走近她,她满心欢喜,绯红着脸拿起手边的眉笔,鼓足勇气刚想学凡间的女子细声道:

“请夫君为晏娘画眉。”

话还未出口,南襄却直直伸出手,一声问道:“剑谱呢?”

如冷水浇头,她一下愣住,手中的眉笔还不及递出,笑容凝固在嘴边,只能张了张嘴,慌忙道:“我,我这就去取。”

这场婚姻是她用一份剑谱换来的,满腔柔情在一个武痴眼中还不如一份剑谱珍贵。南襄是那样不解风情,她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嫁给了他。

三年里,她守在他身边,不悔不怨,只是每回坐在竹屋前,手里缝制着衣裳看他舞剑时,都盼他能多看她一眼。

清风吹过她的发梢,有时她看着看着就会恍惚起来,眼前身影重叠,分不清今夕何夕。

仿佛还是很多年前的那个春日丽景,漫天梨花飘飞,纷落如雪,树下舞剑的少年身姿翩若惊鸿,回过头冲她一笑,意气风发:

“晏弟,你瞧我这招龙翔九天可还使得漂亮?”

入夜,月朗风清。

床上的晏娘忽然睁开眼睛,眉间一跳。

她望了一眼身边熟睡的南襄,犹豫片刻,终是咬咬牙,起身下床。

外头月光正好,繁星点点,晏娘身轻如燕,穿过林间,停在了一棵大树下,面沉如水。

“别吹了,平白地引来孤魂野鬼,扰人清静。”

乐音戛然而止,树上的女子一收骨笛,笑吟吟地望向晏娘:

“这声音旁人又听不见,我可是专程要引你出来的。”

笑声酥媚入骨,伴着那张明艳绝美的脸,在月下显得妖冶异常。

晏娘仰头皱眉:“你又来做什么?”

“好妹妹,如今姐姐也不叫一声了,可见你心里当真没有我了。”女子把玩着骨笛,眼底闪过一丝黯然,却依旧笑得风情万种:

“枉我成天挂念着你,你却只知守着那个臭男人,姐妹情谊、百年修行通通都不要了,我都得赞你一声潇洒。”

晏娘默然不语,女子又冷冷一哼:

“便是一块木头也叫你捂热了,别傻了,那臭男人根本就是没心的。”

晏娘猛地抬起头,女子却不依不饶,美眸睨向她,笑得刻薄至极:

“一只艳鬼也想学人做贤妻良母,究竟该说你痴心妄想,还是天真可笑?”

(二)

百鬼潭有二美。

两只艳鬼,一唤流瑟,一唤晏西,姿容绝世,鬼名远播。

遇上南襄那天,晴光正好,少年背影俊挺,蹲在溪边拭剑。

晏西按捺住内心的激动,整了整衣衫,上前咳嗽两声道:

“小弟晏西,久闻南少侠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然,果然……”

那套词怎么说来着,晏西握紧折扇,额上渗出了细汗,明明出来前都背得滚瓜烂熟的……

扑哧一声笑,少年抱剑站起身来,眉眼一挑,满脸促狭道:

“果然雷从耳出?”

晏西愣住了,少年哈哈大笑,年轻的面孔沐在阳光下,飞扬的剑眉星目一时迷了晏西的眼。

就这样相遇相识,开始了一路的结伴同行。

南襄只当晏西是哪家出来历练的名门子弟,与她兄弟相称,带她游历江湖。

他却不知,这平空掉下来的“晏弟”是只艳鬼,而自己,正是她的第一次任务。

身为一只艳鬼,勾引人的本事与生俱来,晏西于这方面却不是笨了一点半点,叫好姐妹流瑟看着干着急。

艳鬼在艳,妩媚惑人就是她们最大的武器,如果失了这项本事,无异于猛虎拔牙,雄鹰折翅。

于是流瑟安排晏西出去历练,艳鬼爱美,南襄的一副好皮囊秀色可餐,正是她们喜欢的上等货色。

为确保成功,流瑟给晏西先示范了一下,纤腰曼曼地出马先去勾引了南襄一回,这一勾引却叫晏西欲哭无泪。

天可怜见,南襄竟是个断袖!

跌进水里的流瑟被南襄救起,衣裳湿透,玲珑有致的身材一览无遗,她贴上南襄的胸前,媚眼如丝,声声唤着“恩公”,白皙玉手还来不及进一步撩拨,南襄便喷嚏连连地一把推开她,捂住口鼻:

“姑娘抱歉,你身上脂粉味太浓……我自小就闻不得,一闻就过敏……”

流瑟的一张倩脸瞬间就绿了。

躲在暗处的晏西叫苦不迭,连流瑟“艳不独返”的名头都失了手,自己这点段数可怎么办……

出师未捷,回去多方调查下她们才知,南襄游侠一个,是近年武林蹿起的新秀,不近女色,一人一剑闯荡江湖,身边有美酒有兄弟,就是没有女人。

乖乖,第一回 历练就偏偏撞上这样的主,晏西无语凝噎。

流瑟却不服输,知己知彼后,巧手一弄,将晏西扮作了一个眉清目秀的白净书生。

这还不将南襄手到擒来?

在流瑟的拼命鼓励下,晏西拿着折扇,忐忑不安又悲壮难言地踏上了漫漫勾引之路。

一路上果然状况百出,啼笑皆非,南襄只当晏西是个念书念傻的书呆子,懵懂单纯,有趣得紧,为自己平添不少乐子。

意外却在一个夜晚发生了——晏西穿帮了。

(三)

客栈里,夜阑人静,明月宛宛。

晏西对着镜子演练许久后,终于鼓足勇气,蹑手蹑脚地摸进了南襄的房间。

她清了清喉咙,坐到床边,伸手抚上南襄的脸,结结巴巴道:

“长夜寂寞,无心睡眠,见南兄被衾单薄,小弟不禁心如刀割,愿用我冰烫的手来暖和你炙冷的心,与君一起共赴巫山……”

噗嗤一声,装睡的南襄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反手抓住晏西,一把将她压在身下,笑得嘴角上扬。

晏西大叫一声,吓得瑟瑟发抖,对上南襄近在咫尺的眼睛,一下没出息地脸红了。

南襄笑得更欢了,挤眉弄眼道:“你的手果然又冰又烫,快来安慰我炙冷的心吧……”

晏西抿住嘴不开口,内心又委屈又耻辱,眸中已因为再次失败涌起了闪闪的泪花,南襄哼了哼,捏住她粉嫩的脸颊嬉笑道:

“不知跟谁学了些淫词秽语,偏又说得颠三倒四,就你这模样还敢来捉弄本大侠,晏弟你真是越发大胆了。”

南襄说着伸出手去挠晏西的痒,晏西尖叫着左右躲闪,两人一时在床上闹了起来。

忽然,南襄停住了手,神色古怪地望向晏西——

“晏弟,你为何在胸前垫了两个馒头?”

世上最悲惨的事是什么?是一只初出茅庐的艳鬼遇上一个不近女色的断袖!

世上最幸运的事是什么?是一只初出茅庐,什么也不懂的艳鬼遇上一个不近女色,什么也不懂的断袖!

从南襄房中落荒而逃后,晏西心跳如雷,悲怆难言——

她居然就这样暴露了!

勾引大计还没个影,自己居然就被看穿女子身份了!

她凄凄惨惨地飘回房,准备收拾行李回百鬼潭,太欺负鬼了,她是一辈子也学不会这妩媚惑人的本事了,她不干了,她要回去脱离艳籍,求主人春妖另指条出路。

可没有想到,南襄在屋外别别扭扭地敲起了门。

一开门,就看见他手里捧着的两个白白胖胖的大馒头,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晏西泛红的眼睛,赔着笑道:

“晏弟,是大哥不好,大哥向你道歉……”南襄挠了挠头,英俊的眉眼满是诚恳:“大哥平日不该笑你手无缚鸡之力,胸无四两之肉,没有一点男子气魄,叫你不得已想出这法子充门面……,

说到这,南襄咳嗽两声,瞥了一眼晏西胸前,压低声音道:

“方才没有压坏你的……吧,大哥特意拿了两个新的来赔给你……”

晏西脸色一变,南襄赶紧道:

“要我说,晏弟你不必死要面子活受罪,赶明儿就跟着大哥练剑,强身健体,身子硬朗了,自然就英武非凡,也不用那东西充场面了……”

晏西一把接过南襄手中馒头,迅速关门闪人,靠着门一口气大声道:

“谢谢大哥关心,小弟感激不尽,夜深露重,大哥请赶紧歇息吧,免得感染风寒,一病不起,那小弟怎过意得去,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这次居然一气呵成,没差一个字,晏西头上出了层细汗。

收下馒头,原谅他了?!南襄愣了愣,随即喜逐颜开,在门外高声喊道:

“那明天一早我们就去庭前练剑,梨花树下,不见不散!”

靠着门,听到脚步声走远,晏西的心跳也总算慢慢平复下来了,她舒了口气,低下头,目光落在手中两个白馒头上。

热气缭绕中,有些哭笑不得又有些失神的眼眸望向窗外,久久的,抿嘴一笑。

窗外皓月长风,枝叶拂动,发出飒飒清响,像一首动听的歌谣,温柔醉人。

(四)

又有人前来挑战南襄了,这已是这个月的第三次比武,晏娘轻轻抚摸着腕上的玉镯,幽幽叹了口气。

自从一年前武林榜上有了南襄的名字,前来挑战他的江湖人士便络绎不绝,有身怀绝技的老前辈,也有热血方刚的毛头小子,众人都想打败他取而代之,一战成名。

有一个唐门女弟子甚至用上了美人计,在对战时装作跌倒,“哎呀”一声地作势扑入南襄怀里,露了香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