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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衣男子、黑衣男子、弓箭手侍卫统领项影以及趴在崖口的泠儿这一干人等不敢置信地看着湖面的白衣男子,他飞踏在水面,竟然如履平地。衣袂翻飞,身子潇洒俊逸,仿佛神的降临,挽救生命即将陨落的仙子。这些人无论是敌是友,此刻都停止了打斗,他们的心中除了震惊,还有庆幸。
宗政无忧抱紧怀中的女子,回渡到岸边,脸色已是阴沉之极。九皇子围聚上来,见漫夭肩头的白衣染着黑色的血,惊道:“七哥,她中毒了。”
宗政无忧不发一语,抱着她飞身上马,两腿蓄力一夹,那马便举蹄嘶鸣,奔腾而去,溅起一片飞扬的尘土。
京城,铁卫军军营。议事厅内,各营的将军正襟危坐,一脸郑重地讨论着留守北夷国军队中的战马突发瘟疫的事件。傅筹坐在主位,手半握成拳抵着唇,听着下面各位将军的激烈讨论,他面无波澜。
一名年轻的副将道:“这件事一定是北夷国的人搞的鬼,咱们就应该好好教训教训他们。”
另一位将军道:“他们的国王、王后还有太子都是我们的俘虏,我就不信他们还能翻了天去?”
又一名参将道:“可问题是,如果我们没有了战马,我们留在北夷国的军队实力至少会折半,万一他们集结各方人马,恐怕后果很难预料…”
众将点头,皆深以为然。只傅筹已然不语,他半垂眸,目光定定的望着厅内的某一处,思绪似是飘远,而各营将军还在继续讨论。
“尘风国以战马闻名,假如我们能与他们合作,这些就不是问题了。”
“说是这么说,但谁不知道要想购得尘风国的战马比登天还难…诶?对了,尘风国的王子不是为选妻而来吗?只要这次能联姻成功,那应该就可以破例了吧?”
“我听说这位王子眼高于顶,走了三个国家,各国国王无不是聚集全国最美的女子供他挑选,却没有一个能入得了他的眼。”
…
一名谋士见傅筹双眉微皱,始终不曾开口,便唤道:“大将军,大将军?!”
傅筹回神,心中一惊,他竟然在议事之时走了神!不知怎么回事,今日一直心神不宁,无法如平常那般专心处理军中事务。他站起身,扫视了众将一眼,目光看似温和,却有一股浑然天成的气势令所有人在瞬间都住了口,听凭这位年轻睿智的军中最高首领做最后的决断。傅筹道:“安排留守在北夷国的大军撤回边境。”
众将面面相觑,谁也没料到他会做此决定。有人忍不住问道:“大将军,我们那么辛苦才拿下的北夷国,就这么还给他们吗?”
傅筹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声音沉沉,道:“不如此做,如何引出他们暗中潜藏的实力?记住,明撤暗留,用一小支队伍专门挑事,让他们出来镇压。至于战马之事,本将自有主张。”
众人再无异议,皆知这位看似温和的大将军在军中从来都是说一不二,且不论面对何等棘手之事,他都能运筹帷幄,轻而易举的解决。
傅筹又道:“今日就到这里,其它事,改日再议。”
众将领命各自回营。傅筹对伺候在身边的人问道:“项影还未传来消息吗?”
“回将军,没有。”
傅筹眉头皱了一皱,这时,外面有人求见。他道:“进来。”
来人行礼道:“禀将军,东城传来消息,离王骑马匆匆出城,往清凉湖的方向去了。”
傅筹拳一下攥紧,他的心果然还在她身上,这样就好。“清凉湖的情况如何?”
来人应道:“船沉了,夫人和那位公子一起上了山崖,被黑衣人阻截,正打得激烈。正如将军所料,戴着面具的黑衣人下令留下活口,好像有所顾忌。”
又过了盏茶时分,那人再次进来时,面色不如先前那样平静,而是忐忑不安的神情,他跪在地上,低着头,半晌都不敢开口。
傅筹拢眉,道:“有什么消息就快说。”
那人头垂得更低,犹犹豫豫,道:“禀将军,项侍卫没抓到带面具的黑衣人,而夫人她…”
傅筹心里咯噔一下,面色立变,沉声道:“夫人怎么了?说!”
那人连忙道:“夫人身受重伤,被离王救走。听说那剑上有毒,不知道夫人有没有生命危险。”
她受伤了?她还是受伤了!傅筹身心剧震,一向从容不迫的面容终于变色,不由自主的退了两步,心被揪着一阵阵的发紧发麻。巨大的气流从他周身散发出来,仿佛要淹没了整座军营。跪在地上的人只觉一股惧意充斥着整颗心,身子不住地发抖,不敢抬头。
过了许久,傅筹沉声问道:“他们现在何处?”
“往离王府的方向去了。”
离王府。
宗政无忧利用地下寒池之水为她驱毒疗伤,处理好伤口,将她安置在从前供他练功之后用来休息的榻上。他就坐在她的身边,静静的凝视着这令他魂牵梦萦的女子,竟有一种恍然如梦之感。
这一年多,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如果当初在暗室之中,她肯回头迈出那一步,那么,他们如今将会是何等的幸福?可是她没有,她选择了傅筹,选择了一种没有他的生活,留给他一片空洞在岁月的洪流中无止尽的扩张蔓延,将他死死困在其中,永远不能逃脱。心头的酸涩一阵阵涌了上来,他垂眸,轻轻执了她的手,纤细苍白的手指都能引得他的心一阵阵抽疼。可笑他自以为是个冷酷无情之人,如今竟为一个女人沦陷至此,真是可悲可叹。
九皇子安静的立在一旁,他从来都不敢想象,他的七哥竟也会有这般温柔的表情,这样小心翼翼的动作。他默默的转身出去,不欲打扰他们,走到门口,见管家急急而来,遂问道:“何事?”
“启禀九殿下,卫国大将军求见王爷。”
宗政无忧身躯一震,这么快便到了?他放下她的手,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出寒室。
府门外,傅筹一身官袍长身而立,见宗政无忧面色阴郁,未来得及换下的白衣胸前染上一片黑色的血迹,他不禁瞳眸一缩,从未有过的恐惧感充斥着心间。定了定神,面上挂起一向温和的表情,迎上前朝他拱手,语带忧心并感激道:“听闻离王救了本将夫人,本将心中感激不尽,特来道谢。”
宗政无忧立在台阶之上,昂首低眸俯视着他,半眯着眼,那眼光犀利无比,却又带着说不清的冰冷和复杂。这些傅筹都视若不见,他直直望进了宗政无忧埋藏着很深的痛楚的眼底,他心中倏然地一阵抽紧。难道她…?
九皇子操着手,很不客气的语调,道:“我七哥救璃月又不是为了傅将军你,哪用得着傅将军亲自上门道谢?”
朝堂或是私下里,他看傅筹不顺眼,与傅筹针锋相对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傅筹今日没心思与他周旋,只对宗政无忧问道:“可否告知,我夫人…现下情况如何?”他面色平和,似无波澜,但声音中却有着显而易见的担忧和紧张。
宗政无忧薄唇轻抿,心里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九皇子嗤笑道:“你放心,有我七哥在,璃月当然不会有事,只不过…”
傅筹心稍微安了些,问道:“不过什么?”
九皇子斜眼看他,问道:“傅将军,你说…如果今天我七哥没救她,她会怎样?”
傅筹心中一震,一种后怕之感由心而起,不敢想象,如果今日宗政无忧没有赶去或者再晚到片刻,那将会使何种后果?他道:“如果没有离王出手相救,恐怕本将夫人性命堪忧。”
“错!”九皇子走下台阶,绕着傅筹转了一圈,偏头在他耳边重重说道:“不是性命堪忧,是肯定没命!”
傅筹袖中的手颤了一颤,道:“所以本将非常感激离王的搭救之情…”
“打住!”九皇子截断他的话,扬了唇,笑得光华灿烂,道:“我想傅将军你一定是搞错了。我七哥根本没救你的夫人,他救的人是璃月,你的夫人容乐长公主已经沉尸湖底了。所以…从今往后,这个世上,没有什么容乐长公主,也没有将军夫人,只有璃月,她会成为我七哥的妻子,与你没有任何关系。傅将军,您…请回吧。”他说得这般理所当然。
傅筹面上依旧带着温和有礼的笑,眼光却是渐渐冰冷,语声已沉,道:“九殿下此言差矣!不论她是容乐长公主还是璃月,她都是本将的妻子。还请离王指路,本将这就带她回府。”
宗政无忧勾了一边唇角,似笑非笑,挑眉望他,傲声道:“倘若…本王拒绝呢?”
傅筹扬声道:“离王莫要忘了,她不只是本将明媒正娶的夫人,她还是和亲的公主,这两重身份,天下人皆知,是谁也更改不了的事实。”
宗政无忧一甩袖袍,冷笑道:“你以为拿两国关系就能吓到本王了?哼!身份是个什么东西,本王从不放在眼里。”
傅筹笑道:“本将知道离王不在乎这些,但这并不代表容乐也不在乎。想必离王也知道,这一年多来,我与她夫妻二人琴瑟和鸣,过得非常幸福。我想…她也一定不希望有人从中破坏这份平静的幸福吧?”
他当然知道!虽身在千里之外的江南,但所有与她有关之事,宗政无忧无不了如指掌。他曾经想过就这么一直过下去,一个人悲也好,苦也罢,既然她选择了,那他便罢手。他有他的骄傲!可是今日之事,令他无法袖手旁观。
宗政无忧冷冷地望着傅筹总是温和却又暗藏锋芒的眼睛,心中怒气横炽,声音冷冽无比,道:“本王一直都知道你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不论朝堂或是战场,你都是善于隐忍,攻于心计。这些事,本王不喜多费心思,但是,本王不管你在盘算些什么,你的人今日看她置身险境却隐而不发,致使她险些命丧黄泉,单凭这一点…你就失去了拥有她的资格。”
傅筹心中一震,垂手,掩在衣袖下攥紧,他挺直了腰板,抬头直视着他,反问道:“本将没有资格?那王爷认为谁才有资格?离王你吗?如果你有这个资格,那为何当初…她明明心系于你,却要选择嫁与本将为妻?”
宗政无忧目光一变,被他狠狠刺中痛处,心中苦涩不堪言。他活了二十年,从没有一件事,能令他像此刻这般面对他人的质问,无可辩驳。他伤了她,这是他用了一年的时间,才想明白他究竟伤她在何处?
傅筹见他眸光黯然带痛,温和的眸子闪过一丝快意,又道:“就算本将盘算了什么,也从无伤她之意。本将永远不会像你一样,放任她一个人躲在雨里伤心哭泣,蜷缩在别人的屋檐下慢慢舔舐自己的伤口。”说这些话,痛和快意在他心口翻滚着,并存而生。他不会告诉别人,其实是他即使想伤她的心也伤不到。本就进不了她心里的人,又如何伤得了她的心?
宗政无忧心狠狠一颤,傅筹字字句句如利刃般直指他要害,令他心如刀割,痛不堪忍。
九皇子怒道:“傅筹,你别在这里胡说八道。”
傅筹温和的嘴角几不可见地微微扬起,却不看九皇子,只紧紧盯住宗政无忧,语声听起来似是十分恳切,又道:“离王应该知道,容乐喜欢平静的日子。一年前的婚礼上,离王已毁了她的声名,令她痛苦不堪,如今再将她强留在王府之中,传出去,别人将会如何议论?她看起来虽然坚强淡定,但没有哪个女子,能做到完全不在乎这些流言蜚语。离王,你心中若还有她,就该多为她想想。让本将…带她回去吧。”
这个夏天,烈日焦灼,晒得尘土发烫,草木欲燃。他的心就这样剖开了,晒在了烈阳之下,还是冷得发抖。“冷炎,带他去寒室。”
“七哥?!”九皇子皱眉惊唤。宗政无忧低眸不语,唇色抿得苍白。
“多谢离王!”傅筹拱手道谢。宗政无忧在他身后说道:“傅将军,总有一日,你会和本王一样…”悔不当初!这四个字,他没说出来。在利用的过程中,放了真心在里头,不只是他,如今又多了一个傅筹。宗政无忧笑得自嘲,不论是他还是傅筹,纵然他们如何自负,如何计划精密算无遗漏,这世上就有这样一个女子不容得他们在计划得逞之后全身而退。
傅筹身躯一僵,那句未说完的话,他从宗政无忧隐含悲凉的低哑嗓音中懂得是什么意思。会有那么一日吗?也许吧,可就算如此,他仍然无法改变。所以,他说:“本将与离王…不一样。”说罢,踏着坚定的步子随冷炎而去。
九皇子急道:“七哥,你怎么能让他就这样把人带走呢?”
宗政无忧斜目,眼中光华尽去,反问道:“不让他带走又能怎样?她醒了就不会自己走吗?”
九皇子道:“可是,可是…傅筹利用了她。”
“那又如何?以她的聪慧,你以为她会不知道?”宗政无忧眸中痛意难掩,语声悲凉。她和傅筹之间从一开始就是相互利用。她就是宁愿做别人手中的棋子,也不愿多给他一次机会。
九皇子呆愣住,有些不明白了。七哥利用了璃月,她那么伤心,而傅筹利用她,她知道却不在乎?
傅筹抱着漫夭出来的时候,门口已经不见了宗政无忧和九皇子,只有等在那里的一辆马车和一个马夫。马车内舒适而宽敞,那个马夫驾车技术极好,回将军府的一路走得很是平稳,完全没有颠簸之感。傅筹抚着怀中女子的面庞,心中百味杂陈。
星疏,云淡。注定是一个无法成眠的夜晚。卫国将军府的下人们走路都低着头,不敢发出半点儿声响。
清谧园的寝阁外端端正正的跪着府中两位主子身边最为亲近的三个人,项影、萧煞、泠儿。他们一个个背脊挺得笔直,垂首敛目,心思各有不同。
漫夭醒来的时候,已是夜里三更。傅筹守在她床前,握着她的手,望着她的目光是来不及收拾起来的复杂。
“你醒了?躺着别动。”傅筹阻止她起身,回头对门外的丫头吩咐道:“来人,去端燕窝粥来。”
门外的丫头领命去了,漫夭这才缓缓记起白天发生的事,她抬起自己的手,怔怔望着,仿佛就看到了白日里的满手猩红,身子起了一阵寒栗。屋子里点着一盏灯,烛影昏黄带着浅浅的橙色,一阵风从敞开的窗口吹了进来,随着光影的摇曳整间屋子似乎都在晃动。她总觉得眼前看到的东西到处带着鲜红的血迹,稍微一动,肩膀剧痛袭来,说明她还活着。她闭上眼睛,喘了口气,脑海中浮现一个踏波而行的白色身影,声音虚弱道:“将军,我是怎么回来的?那位公子还好吗?泠儿呢?怎么不见她?”
傅筹微微一震,面上笑意温柔,一一回答她的问题,道:“是我带你回府的。那位公子受了些轻伤,没有大碍。泠儿、项影护主不力,和萧煞一起都在门外跪着。”
漫夭蹙眉道:“泠儿受了伤,快让她起来。泠儿,泠儿——”她等不及傅筹去叫,自己就撑着身子大声叫了起来。
傅筹连忙扶了她,安抚道:“你别急,她的伤不重,都已经包扎好了。”说着话,泠儿就已经进了屋,眼眶红红的,在床前笔直跪下,眼泪就流了下来。“主子,都是泠儿的错,是泠儿贪玩…才害得主子险些,险些…”她哽咽着说不下去,就朝着漫夭直磕头。
漫夭道:“起来吧,不怪你。”
泠儿倔强地跪着,怎么都不肯起来,漫夭无奈,叹道:“好了,让你起就起,快些养好伤,我还指望着你伺候我呢。我不习惯别人。”
泠儿一听,这才破涕为笑,高兴地直抹泪。
粥端来了,傅筹扶着她坐起身,她说道:“将军,让项影也起来吧。已经很晚了,你回去睡吧,有泠儿陪着我就好了。”她神色淡淡,笑容疏离,傅筹的手僵了一僵,撇过眼去,没再说什么,就带着项影离开了。
漫夭目送他背影离去,眼中神色不明,嘴角笑意薄凉。
用完粥,她将身子靠着墙壁,安静地坐了一会儿,似是在思索着什么,又似是什么都没想。
泠儿道:“主子,我扶您躺下来休息。”
漫夭轻轻摇头,抿了抿唇,蹙着眉,看住泠儿的眼睛,还是问了出来:“泠儿,今天…是谁救的我?”
泠儿一愣,垂下头,想了想,应道:“是…离王。”
红颜白发痛千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