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紧摔了两下头把那点心事摔出两百公里,我拉着艾琳继续去吃面,被她推了个踉跄:“你去了三四个钟头,老娘等得吃了三碗,现在人家已经收工了。”
三四个钟头?明明我在里面才呆三四分钟的。举头左右一望,果然人迹萧然,黑灯瞎火,和方才来时状况,大有不同,此时一句古老的诗从我脑门上轰隆隆地滚过,曰:“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巫婆,一苇一定是个巫婆。
既然说我一去去了三四个钟头,我的肠胃就提出了严重抗议,而且他们都是鹰派,一旦抗议起来,绝不是稍微收缩一两下,冒点酸水就算了,直接上升到破坏生产工具的程度。
胃部痉挛的程度一下比一下严重,我脑门上冒出了豆子大的汗,艾琳一开始还用鄙视的眼神瞄着我,等待我用癞皮狗的招数回敬她---我们医患双方的关系,就在这种人格的较量中长期坚持了下来。时间一长,她觉得有点不对了:“林二?你怎么了。”
我挣扎着说了一句:“我饿。。。”
眼前一黑,栽到了艾琳的怀里,当后脑勺上雨点一般的拳头打下来时,我雄性的本能惘顾肉体正在遭受的双重折磨,喜滋滋地报告:“好香啊。。。”
半小时之后,我躺在家里的沙发上,腹部搭了一块热毛巾,额头上绑了一条冰毛巾,全身被毛毯严严实实盖住,嘴里还叼着温度计。
我家里能够找到的所有药物,都在我面前一字排开,等阅兵似的,艾琳采用了一种极为原始的方式为我开处方----那就是点兵点将,就这样还是我殊死抗争带来的革命进步,本来她想每样都给我试试看的。
在她所会的所有急救和护理措施中,只有一样是合理的,那就是在厨房给我煮碗面吃。
我家的厨房,自从老爷子过世,我辞退了家政助理之后,至今数年,完全不沾人间烟火,快餐吃了连三月,厨房无人又一年,我怀疑微波炉都要成仙了。因此当艾琳一步跨进去,发出了可以杀人于无形的尖叫,我也完全没有大惊小怪,只是把毯子拉上一点,盖一盖耳朵。
不出所料,女人给男人带来的一切东西里面,第一件一定是声音。
艾琳,你终于逮到了一个不需付钱,却可以尽情唠叨的机会了,恭喜你!!!
在她不时大呼小叫的闹腾中,我合上眼睛,有点想睡觉,昏黄的灯光洒在我脸上,忽然想起好久好久以前,我还没有离家去读书,妈妈还活着的时候,老头子常常很晚回来,妈妈总是悄悄起床,下厨做一点热东西,老两口坐在厨房里,低声说笑,共进凌晨两点的夜宵。
那时候我不懂事,偶尔睡醒起夜,看到这一幕,唯一的想法是,哎呀,吃东西都不叫我。
现在他们两个人,不知道是不是在天堂里一起吃消夜,估计也没准备叫我---迟点好了。。。
翻了个身,眼睛有点酸,刚要合上休息一下,猛的发现艾琳蹲在我面前,表情怪怪的,我还没问她,她先发制人:“你哭什么,饿成这样?”
我一抹眼睛:“饿哭了也是一种美德,哎,你干吗举个香油瓶子对住我。”
她的确手里拿了个瓶子,小小的,玛瑙色瓶身,口小肚大,蜡封口,我一下子睁大眼睛,这不是我在一苇那里看到的长情水吗?恩,除了瓶子颜色不一样。
艾琳问我:“这是什么?调料还是酱料?我看你家里连点盐巴都没有。”
我充耳不闻她说什么,把那瓶子翻来覆去地看,艾琳看我一点反应没有,劈手给我一个巴掌,站起来来出门去了。
我扯着喉咙问:“你去哪啊,我的面呢。”
她愤怒地从门口砸过来一只拖鞋:“我回家去拿点酱油,你个猪。”
猪就猪,有吃万事足,没什么不好,我继续研究那个瓶子,不见任何标识说明,实在没什么头绪,我干脆把那蜡封抠下来,犹豫了一下,对着瓶嘴就喝了一口。
恩,味道还不错啊。
第一口甜得要命,哇,舌头都要化掉了,咂巴咂巴嘴,我怀疑我马上要得糖尿病,但是很快,一股微微的酸涩从味蕾中蜿蜒出来,很快与那甜味交织在一起,蔓延了整个口腔,我吞多两口唾沫,舌底轻微的,有一点回苦。
酸甜苦涩,四味交织,牵扯回环,有如心事。一口下去,心里痒痒的,很快又喝第二口,一直到咕嘟咕嘟,整瓶都下肚。
这调味师是谁,这样千头万绪,又浑然天成,配方怎么得来的?要是放到市面上去卖,何愁不赚个盆满钵满?
可惜地晃了晃那个空瓶,自责行事不经大脑,怎么图一时之快,啪就把整瓶都喝完了,懊恼了两秒钟,又不记得这回事了,想艾琳出去好一会儿了,虽说两家之间只隔几百米的一条道,灯火通明,保安扎堆,但不管怎么说,半夜三更一个女孩子,还是危险的。
惦记她危险,我骨碌爬起来,随便穿件衣服就出去了,喝了那瓶怪水,好象肚子里暖暖的,也不再觉得饿,沿着住宅区的道路一直走下去,走了两分钟,就看到艾琳小小的个子,拎了一个巨大的塑料袋,吃力地过来。
我一个箭步冲上去接过东西,柔声说:“我来,别累着你。”
她吓一跳,摆出一个空手道的姿势,要不是我及时出了声,当场就要被摔个前滚翻----哎,我怎么一下不记得了,这小妞从小练武,在没有枪的情况下,没几个男人放得倒她的。
这说明,我刚才的担心,都是白费------问题是,艾琳的剽悍,我从十岁就知道,中间看她对前男友以及前前男友还有前前前男朋友全武行开打,战而胜之,决不是一次两次,怎么突然就头脑发晕,怜香惜玉起来?
楞半天,转头想咨询一下艾琳,一个人太久没吃东西了是不是会间歇性丧失记忆,结果看到她在路灯下站着,狐疑地仰头看我,大约窜来窜去有点热了,汗珠密密的在额头上,双颊红润欲滴,点妆未上,可是眉眼清楚,爽脆利落,好象一只熟得刚刚好的桃子,我不由自主说:“真漂亮。”
艾琳狐疑地跟随我的视线看过去,那里有个保安正在尽职地巡逻,制服笔挺,模样憨厚,也算是中人之姿。。。。。她呸了一声,皱起眉头摸我的额:“烧坏了海马区吧你。”
我一把握住她的手:“我说你真漂亮。”
我的惨叫声冲破天宇的时候,全小区的保安都过来躬逢其盛,看到我抱着一大堆油盐酱醋,被艾琳摔摔打打,跟拖一只麻布袋一样,拖上了三区一号的十五楼。明天诊所里一定会有很多预约,每个人心理状态其实都很好,唯一需要在我这里解决的问题是:你昨天晚上为什么会被女人殴打?
带着以头撞地撞回来的很多包包,我被艾琳揪回了家,她倒也没有表面上那么生气---或者表面上的气并不是生给我看的,总之一进门,她就和我化干戈为面条,冲进厨房,继续烹调大业,不一会端出一碗热腾腾的面,叫我:“赶紧吃。”
一碗面下去,我实实在在对艾琳爱念如潮,当真是古有红娘中宵成好事,今有拉面半夜慰空肠,都是一等一的好媒人。正要调暗灯光,开瓶红酒,细诉衷情,艾琳从厨房走出来,打了个好大的呵欠,对我怒目一望,道:“服侍你半晚上,害得老娘好困,回见。”坐言起行,夺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