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容师
白饭如霜
一、主啊,我失业了
我最不喜欢的数字是十三。
诚然因为犹大这个笨蛋的关系,好多人都不喜欢十三,但理由大约都不会有我这么充分。 换句话说,就是不会有我这么倒霉。
要举例来听听?那太容易了。任何十三号举行的考试,我都不会及格。排队吃饭,我拿到十三桌的号筹,那张桌子竟然会无缘无故倒掉;某年二月十三号,心爱的初恋女友失踪,虽然我第二天在情人节派对现场又找到了她,并且真诚地为伊之无恙撒下了一把热泪,最后收获的却是一句“十三点”——本来飞人与被飞都寻常事, 值得买一送一十三点吗?
在经历了许多和十三扯上关系的无妄之灾后,我经过冥思苦想,终于得出一个结论,这一切其实都起源于一个最大的不幸——那就是,二十三年前某月十三日,我出生了。这很显然是父母的责任,要生人出来,也不选个好日子,我实在该跑回家对他们表达一下大大的不满,顺便蹭顿饭吃,我妈做的咸鱼茄子煲可不是一般的好吃。但是,我十三岁那年,他们就已经去世了。
我独自在这世界上,背负种种因或不因十三而来的无可奈何,除了每个月十三号还有工资可发以外,简直没有什么能够安慰我。
不过这一天,连这小小的安慰,都完蛋了。
八月十三,今年今日,我问候你祖宗十三代……
我上班的地方,是一家美容院。
我是一个男人,通常一家正常规模的美容院,都只需要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通常都坐在门外一张桌子旁,面前挂着“代客泊车”的牌子和一个对讲机。他去帮那些来做美容的女客泊车,然后坐回原位,如果有客人离去,里面会用对讲机提醒他,他就跑去把车开回来。晚上美容院其他人员下班,他负责巡逻一圈看有无门窗未闭,厕灯未关,最后落闸走人。
不知不觉也做了好几年。
这句话在老板口中,多了一个问号:“做了好几年了吧?”
折折手指。三年多了。
进行这个小小对话的时候,我坐在美容院唯一的办公室里,对面那个女人就是我的老板。
就算做足三年,我都只知道她名字叫一苇,其他欠奉。年华已然逝去,美丽却奇异地存留下来,无论谁看到她,都知道她年纪不轻,却没有办法忽略那眉梢眼角的媚色,活脱脱一个巫婆。无论什么时候都穿轻薄雪白的丝绸长袍,将她密密包裹着。这家美容院外面门脸那么小,办公室空间却异常大,简单的家具一色沉沉如墨,高挂的水晶灯照耀着雪白的墙壁,上上下下一个雪洞似的,黑白交映,使人觉得冷。
她优雅地双腿交叠,坐在一个问号状的椅子上,看着我愚蠢地折手指,懒洋洋叹口气:“这么久了啊。”
通常有人开始在你面前感叹时间如流水的时候,都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尤其这个人跟你的荷包或爱情很相关的时候。
我的智慧从来没有给我带来任何好处,唯一在这种关键的时刻焕发灵光。因此,两分钟后我就可以泰山崩于前而不失禁地听到一苇说:“四宝,我要搬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所以,你明天起就不用来上班了。”
我就这样失业了。
站在美容院的门口,身后惯常由我负责最后锁的大门无声落下,所有招贴和广告都清除了,那张桌子被推倒在街边,门庭灰暗。一只要一个夜晚,你赖以安身立命的东西就可以全盘消失,跟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干净彻底。如果非要证据,我猜就是我口袋里那一点点微薄的遣散费了。
这样的情况下,你叫我怎么变成一个大无畏的唯物主义者?除了一如既往地恨十三号,人生还提供给了我什么选择?
叹着气我慢吞吞挪动脚步,准备搭下一班公车回家。这刻一阵风吹过来,我听到头上一阵轻微的嘎嘎声。是美容院的招牌。黑色底,冷冷两个鲜红的字三生。
听起来更像算命的摊点,但多少女人进来,一掷千金,孜孜不倦,为的不就是掩盖此生已久的尘痕,换宛如新生的神迹,得再世为人的错觉?的确很贴切。
不过这招牌真是挂得久了,前几天我锁门时已发现两侧的同定螺丝生锈,大约支撑不了多久,今天来,袋子里还带了工具和新螺丝,准备换一换的。现在树倒猢狲散,还管不管?
沉吟了一下,我摇摇头移步向前,走出几米,又是一阵风过,那嘎嘎声更刺耳了些。我扶起桌子,哼哼唧唧爬将上去,左手扳手右手钉锤,干起活儿来。叮叮当当一阵,大功告成,前半辈子的劳动生涯还是没有虚度,木也木得,铁也铁得。
满意地看了看端端正正的招牌,新螺钉闪闪发亮,不要说风吹一吹,就是地震八级震垮了这破烂房子,“三生”这两字,也一定牢牢卯住,打都不散。
工具放回兜里,我正要跳下桌子,忽然看到一双熟悉的眼睛,正看着我。
我老板——不,前老板,一苇。
她推开招牌上头那扇窗,伸出头来,直勾勾地盯着我说:“你干吗?”
我仰着头脖子无比之累,何况站得不矮,心里又有点儿慌,赶紧答:“修招牌。”
她表示不理解:“都停业了,你修它干吗?”
我有一句说一句:“那螺丝松了,怕一段时间没人管,掉下来砸到人。”
一苇还是直勾勾地看着我,好像完全反应不过来。不应该啊,从她的额头看,智商怎么都有两百。反正我也不仰仗她发工资给我了,懒得再多言,我把桌子摆好,还拿袖子擦擦上面的灰,一起工作那么多年,别亏待了人家。
迈步要走的时候,忽然一苇叫我:“四宝。”
抬头,一团东西对着我的脸砸下来,幸好我身手不凡,一个箭步跳开,川页手把那东西一捞,接个正着.定睛看,这一袋子什么瓶瓶罐罐啊。
一苇妩媚神秘的笑脸在窗口一闪即逝,温柔语声却缠绕耳边:“多给的遣散费,很贵的,别浪费了啊。”
死八婆,遣散费要给就给现金啊,拿产品敷衍我算怎么回事。打开袋子随便瞄一眼,无非是美容院里那些古里古怪、男人花一辈子都搞不清楚的怪东西,什么是金盏水,什么又是莲花油,能吃吗?涂哪儿的?翻来覆去头脑发昏,我随手丢进包里,懒洋洋回家去了。
二、不太平之家
要说外面世界危险,有时候家里也不太平。倒不是我有一个河东狮式的太太,发现我失业回家,今晚吃饭的主菜就是活炖了我。要是有人愿意嫁给我,就算给她红烧又有什么所谓。
我有的是一个河东狮式的房东太太。
如果非要精确地描述一下,那就是,我有一个双下巴河东狮式的房东太太。或者说,如果大家还是没有一个直观印象的话,那我向你推荐周星星同学的片子《功夫》,里面有个强悍无比的包租婆。
容我略微介绍一下我的居住环境。首先,这是一套l二房两厅一厨两卫的公寓套房,理论上能够容纳的人口数字至多能到五,但现在已经翻出一倍,由三户人家分享,考虑到住我旁边大房的陈太太老是爱怀孕,过一段时间说不定义会添丁进口,这除法的尾数势在必行,免无可免。
这位陈太太在我心中,也是一位异人,要是J生平所遇的怪人可以做一个排行榜的话,她就算进不了三甲,前五绝对是没有任何问题的。首先她实在极为漂亮,就算她经常头上顶着一坨小孩子的排泄物冲去洗手间,我还是忍不住要感叹一声,顶着那个孩儿屎,也不掩国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