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是苟且。男人不时出来,拉着她的手开车,淡淡说些笑话,人间琐事原本一样,因为对人有兴趣的缘故,听起来分外不同。
她自不同途径,知道许多关于他妻子的消息,那女子得天独厚,精彩绝伦,只有一个通病,就是这样高蹈的宠儿,都不能顾及身边人的生活。
但男人就此,反而从未着一字。
这想必是爱,或最压抑的隐忍,两者之间的界限,是舞娘腰上一根绳,细到绝伦,最诱惑---时时刻刻,旁人总想拉一拉,看会否断。
她都不免俗。
女人的手段使出来,带邪性,润物无声,她桩桩件件都极聪明,熬得苦,有时候也不知是否值得,但渐渐似有效。
男人开始留宿,在夜深时,偶尔不睡,静静看她眉眼,那神色里有哀矜---真假难以区分,她只是这样觉得。
有一天忽然说,不如,一起搬去大一点的房子,就算共享一张床,其他地方都宽敞些好。
她难免诧异,恍惚不以为是真的,但就是真的,搬了家,他常住下来,对她好,同进同出,俨然爱侣,晚上在客厅里握着手看电影,男人沉默的侧影清朗动人,她看不够,其他,多一个字也问不出。
除夕的时候,定了城中新张的餐厅吃饭,人山人海,花了很多时间停车,她已经饿得有点不耐烦,终于上停车场电梯的时候,门一开,男人那只正握着她腕子的手,一甩。
电梯里站一个穿大红紧身裙的女子,风华如玉,一路看下去,极纤秀的脚配一双精致小鞋子,令人目眩。
她起初为那双鞋子入神,电梯走了两层,猛觉得蹊跷,男人那甩手的动作是怎么一说,抬头看,风平浪静,他和那女子,都静静站在那里,神色淡漠,正如所有缘尽于此的电梯乘客,无一毫特别。
出了电梯,都在那家餐厅吃饭,偏巧,定的台子在左近,她看那红衣女子闲闲坐下,接电话,声音低沉诱惑,如五月的熏风,听了以后浑身转暖,正懒洋洋对谁人说:“你再不来,不如莫要来了,我都赶时间。”
想必那边求着哄着,她宛尔,那样高高在上,又轻描淡写地说:“十分钟,只有十分钟。”
收线,似觉得有人一直在看,眼波流淌过来,一瞥即逝,却使她悚然一惊,为了什么,分明那女子的瞳仁里有冰水一样流淌的恨意。
她悄悄去问男人:“我们见过那个女孩子吗?”
男人不答,专心看菜单,问了几次,才略不耐的说:“没有,服务员,麻烦多来一客甜品。”
她犹自奇怪,喃喃说:“怎么觉得她好似恨我。”这次男人反应却极快,说:“她做什么恨你。”语气针尖一样,坚硬寒冷,她一怔,听不惯,一层泪雾笼罩上来,楚楚可怜低下头去,男人浑如不见,拿过热毛巾擦手,又擦脸,很用力,像满头满脑是蒙尘烦恼,非搓到皮肤通红不足以去除万一。
她细细声分辨:“只是觉得。”
男人叹口气,握住她手,良久突兀的说:“等一下,去给你买两双鞋子。”
她低头去看,雪纺黑底撒彩花小裙子配同色系带高跟鞋,并无不妥,家里收藏,也不见得有什么匮乏,为什么突然要买?
两人在一起之后,她治装的品流和费用,都与从前大不同,男人不大闻问她的花费,只负责为每个月的信用卡附属卡买单,有时候见到她喜滋滋展示买回来的东西,微笑而已,从不说坏,不过,也不大说好。
迷惑里,她莫名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那红衣女子,对方的男伴已经来了,其貌不扬,黑色开襟外套里衬一件白色v形开领,倒是很清爽,男子含笑说着什么,声音细细,听不到 ,但内容应该吸引,因此红衣女子的脸上,一点点的娇媚蘼然,铺陈开去,视两条腿交叠,放在椅子外面,脚小小的,那双鞋子上面有耀眼logo,标志其价值,平常人根本不能想象。
这一瞬间她想起,从前苦心孤诣收集男人前妻资料时候,有知情人淡淡说,那女人对自己最奢侈,一双鞋子的价钱,已经够人做半年苦工。
她心里这么一动,脸色立时变了,一口鱼卡在口中,吞不下,吐不出,大概餐厅冷气开太大,手指都是冰冷,男人不觉她心里波涛,如常吃饭,猛地身边人霍然而起,奔了出去,经过那红衣女子桌边,忽然顿下来,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直盯着人家眼睛,却被那男子站起来,挡在她与红衣女子中间,警惕的问:“有什么可以帮到你吗。”
身后该站起来追赶她,维护她,爱她的男人,却一点动静也无。
她奔出去,在人来人往喜气洋洋的大街上,痛哭一场。
男人终究没有跟出来,甚至没有一个电话到。
独自回了家,独自在客厅里打开影碟机,看不朽的“东京日和,”有人如此相爱,有人轻易离别,男女关系比比皆在,毫无新意,为什么伤心总是难以避免,像轮流转动的罗盘。
流泪到昏睡,不知多晚,新年的夜如此凄凉,并不在她对新生活的计划中,但渐渐担心起来,不知道男人到底去了哪里,被烫坏的猫一样在地板上赤脚走来走去,直到门锁一转,她扑出去,看到一张被烈酒蒸到陌生的脸,手撑着门,眼神如山火般狂热明亮,直勾勾地在她脸上,许久揽过她,呢喃:“不要离开我。”
她哭出声来,两人抱头在那里,久久不愿分开,她终于安静,细心服侍男人去睡,迷糊里他似一个大孩子,恋恋地拉着她手,说:“我买了礼物给你。”翻身睡去。
她忍不住微笑,心满意足的,回身捡拾他随手丢在门口的东西, 蓦然白日里一个霹雳,打得她眼睛发黑。
他买回来的礼物,包在极精美的盒子里,一双女人梦想中的鞋子。
就算跟了他以后,偶尔经过店铺看到,都不敢进去试穿的那种鞋子。
是她暗中盘算着,倘若有一个盛大婚礼,要去买的那个牌子,那个样子。
一切都很完美。
唯一的缺陷是,这双鞋,比她平素所穿,小两个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