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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话我没有说出来,因为我怕自己嘴脸太随便,说出来效果不够严肃。
行为比言语更有效。他一定可以随后就体会到这一点。
我把他丢了出去。
好像丢铅球一样。
撤身后退,手臂大回转,挥,送。
搭凉棚看看,随着泰山般一声呼喊,他已经消失在遥远的天空。
大约二十分钟后,他会以音速到达某个地方的上空,然后呈抛物线下降,如果他运气好的话,我用的力刚够他着地,最多骨头断掉一两根,完全可以一瘸一拐爬起来走掉,如果运气差一点,落下去的地方可能是陷阱,快车干道,鲨鱼聚集区,会发生什么事情,我就管不着了。
这么大人了,应该自己对自己负责任的。
今天的确是老孙头的生日,我在他家里吃鸡吃得很开心,至少装得很开心。
从我到这里住下的第一天开始,他就很关照我。
无论家里弄什么好吃的,都叫孙老太给我留一碗,他们老两口有两个女儿,都嫁出去了,平常也很冷清。
和我说话的样子,总好像要收我当干儿子似的,他很怕将来没有人披麻带孝送终。
但是我吃到一半,终于装不下去,放下碗问他:“大伯,怎么了。”
之前他一直盯着我看,好像我是一个外星人,路过地球没什么别的事,跑到他家里啃掉半只鸡。
被我一问,打了个寒颤,偏过脸去,喃喃地说:“没事,没事,没什么。”
一个人对你说没什么。
那多半是有什么。
而且还有得很厉害。
所以我一边毫不放松,目光炯炯把老孙头盯住,一边毫不放松,啃我的鸡皮。
鸡皮烤得黄焦香脆,真是太好吃了。孙妈妈这一手绝啊。
他终于受不了,期期艾艾地说:“你,你还有那啥沙瑞西药不。”
听到这三个字我就跳起来了。
鸡皮刚好吃完。
“谁问你要的。”
老孙头偏头想了想,他肯定在考虑要不要对我撒谎,说是他自己要的。
有些糊涂人撒起谎来,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
多半会说他老伴七十怀胎,要吃点补药养养身体。
好在他不是那种人。
所以他很快向我出示了一样我很熟悉的东西。
一张支票。
有人出重金,让他向我要一剂沙瑞西药。
看完那个数字我几乎要对天长啸:老孙头,你上当了。
王大一百万,阿四两百万,人家居然只给你五十万。
这是对你多大的不尊重啊。
不过你放心,我会为你讨还公道的。
不管是谁,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
我一定要把他们扭出来。
老子已经要被烦死了。
晚上,我出去串门。
我串了镇子里面所有的门,串到半夜三更还没有走完全场。
镇子上每个人家里我都去坐了一下。
家境比较好的就给我一杯茶,家境不大好的就给我一杯水
大家奉客都很周到,所以我从最后一个人家里走出来,肚子里装的液体绝对足够养一打以上的草鱼。
和水一样多的,还有各色具备当地特色的八卦。老王和老李他媳妇眉来眼去之类的。
这是小镇子比大城市好的地方,在大城市里,老王必须要和老李本人眉来眼去,才构成有价值的八卦消息。
除此之外,不出所料,人人告诉我,就在这一两天内,有人挨家挨户上门,询问有没有一种叫沙瑞西草的草药,而且还留下联系方式,
说如有发现,重金收购,多少不论。
好多人慎重地把这个联系方式藏了起来,然后收拾干粮准备明天进山去找草药。
我问他们知道什么是沙瑞西草不,大家都很诚实地摇头。
但是,“重金啊!!那得是多少钱!!”
每个人的眼神里都闪出金黄色的憧憬。
然后他们就想起来,我就是一个开药店的。
然后他们就扑过去把门关上,生怕有人偷听似的,压低声音问我:“你,肯定有那草吧。”
然后我就郁闷地起身,走出门去,怀着一种幻灭的心情去下一家。
我在这个镇子上开了一年的药店,从来没有人来买沙瑞西草——有人用过,是我直接开给他们的,没有人能够说出这种草药的名字。
我预感到不用多久,整个镇子里的人就会从各自做的事情中间脱身而出,争先恐后奔向山野,疯狂寻找一种他们以前名字都没有听说过的植物。
金钱可以毁灭很多东西。
比如这个小镇上这些向来纯朴的人。
事实上我的预感很准,因为第二天一早,蜂拥而来的人就堵塞了我的药店门,每个人都在呼喊着同样的一句话。大部分是镇子上的青壮劳动力,养家糊口的主力军。
如果有一种方法比种菜挑泥更容易赚到钱,也不犯法,就是神仙老子,也没有办法说服他们不尝试一下就放弃。
我和阿四忧愁地站在离店门还有一千米左右的地方,不是我们怕死不敢开,是根本挤不进去。
阿四自告奋勇,要去告诉大家我们的最后一剂沙瑞西草已经卖掉了。
但是他们根本要的还不是草,是问我草在哪里长的,怎么去摘。
我烦恼得整个头都变成茄子的颜色,把他牢牢抓在手里:“你赶紧回家躲起来,那些人一会儿就会到我们两个人的家里去找我们,你记得跟他们说,我昨天已经把你炒掉了,一定是因为我想独吞沙瑞西草。”
阿四的胖脸嗔怪地对着我,天真无邪:“我为什么要诬赖你。”
我对天长啸:“你如果不诬赖我,人家就要诬赖你了老兄。”
我的名字叫杰夫,我的专业是在全世界各地走来走去,副业则多种多样,落脚在当归镇后,开药店就是我安身立命所在。
如果你认识我足够久,你会发现我不大老,不大受伤,不大生病,不大有追求,不大惊动,也不大好奇,总之不大对劲。
如果你问我有什么人生理想,我会毫不犹豫地说我想做一个普通人。
如果老天赐予我生老病死的权利,我绝对是世界上第一个听到自己得了癌症之后高呼乌拉,裸奔环城三周以示庆祝的人。
以上如果,在我的人生里都不成立。你觉得这件事很了不起,在我则有点想哭。
每当人家觉得我神奇。
我就想变成神经。
不但容易得多,而且有趣得多。
还好,无论是神奇还是神经,人生在世,就一定会有各种各样的事情可以做。
阔别相当一段时间之后回到大城市,老实说我还真感觉有点不习惯。
尤其我去的是洛杉矶。
最典型的都市风景在此赤裸裸悬挂,纯正阔大,半点杂质都不掺杂。
从机场坐出租车到日落大道(向雷蒙钱德勒致敬),花完了我身上所有的钱,司机是个黑人,看我一五一十数着口袋里的硬币,在坐霸王车的边缘游走了数分钟之久,眼冒寒光,却默不作声。
我下车的地方,走十分钟就来到一个海边的小山坡,顺坡而上一些干干净净的小房子竖立着。买的人花了大价钱,家家户户的草地都像天鹅绒一样美。
这时候大约是下午三点,太阳高照,我溜溜达达走上那个山坡,一路看着房子门口的名牌,在第七栋房子那里,我找到了要找的人。
因为门口毫不含蓄地竖了一块刻着主人名字的木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