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沙弥还道是自己的绵掌功力厉害,手掌还没有按实,敌人就已站立不住,要飘身躲闪了。正想说道:“你既然甘拜下风,为何还向内闯?再下来斗几个回合吧!”正在他发愣的当儿,忽闻得半空中有声飘下,原来是尊胜禅师在“初祖庵”的高处喝道:“蠢才,别人让了你还不多谢?你的绵掌功夫还差得远呢!”

  小沙弥面红耳热,抱掌说道:“谢贵客手下留情。”岳鸣珂也觉骇然,心想这尊胜禅师人在远处,却看得如此清楚,少林寺果然名不虚传。

  岳鸣珂跳过了罗汉堂,进入“解行精舍”,就是适才镜明长老款待白石道人的地方。岳鸣珂刚刚跃入,忽闻得呼呼声响,迎面飞来,岳鸣珂施展绝顶轻功,一飘身攀上大梁,只听得一个和尚笑道:“客人勿惊,请下来比试暗器。”岳鸣珂眼见那长方形的东西又回到和尚手中,也颇为惊异。

  这和尚乃监寺尊胜禅师的弟子,名叫玄通,刚才使这独门暗器,本是想吓吓来人,那料岳鸣珂轻功之高,出乎他意想之外,他本想用“鸳鸯枕”夹着敌人双耳飞过,哪知刚到敌人身前,他的身影就不见了。收回暗器,才看出他已躲到梁上。这一来却激起玄通好胜之念,真的要和他较量暗器了!

  岳鸣珂一笑飘身,跃了下来,抱拳道:“请大师手下留情!”玄通道:“好说,好说,你用什么暗器?”岳鸣珂从来不用暗器,想了一想,举头外望,忽见精舍外一棵龙眼树结实累累,笑道:“我口渴得紧,让我先摘几颗龙眼解渴如何?”玄通一楞,道:“请便。”岳鸣珂一口气吃了二三十粒,将龙眼核集在手中,笑道:“好了,我暗器已经有了,请大师指教!”

  玄通见他竟以龙眼核作为暗器,不觉愠怒,手腕一翻,先打出五粒铁菩提,但听得铮铮乱响,岳鸣珂手指连弹,一粒粒的龙眼核连珠飞去。把玄通的铁菩提全部打落。

  玄通大吃了一惊,双手一扬,独门暗器“鸳鸯枕”两路打出,这暗器状似枕头,中藏利刀,能放能收,端的厉害。岳鸣珂双指连弹,接连打出四枚龙眼核,那两个铁鸳鸯枕给小小的龙眼核一撞,竟然歪歪斜斜失了准头,玄通把手一招,收了回来。岳鸣珂眼利,看出“鸳鸯枕”上系有一条极细的铁丝,另一端缠在玄通指上,待他再发出时,突然飘身而起,双指在铁线上一剪,把铁线剪断,鸳鸯枕骤然斜飞出去,内中的飞刀激射出来,竟然射出“解行精舍”,钉在龙眼树上。岳鸣珂说声:“承让!”闯过了第二关,直向藏经阁行去。

  行得几步,达摩院中又跳出一名和尚,手提一柄方便铲,寒光闪闪,拦在面前,说道:“施主留步!”

  岳鸣珂知道少林寺对武功的考核最严,寺中僧众或以拳技见长,或以暗器见胜,或以兵刃称雄,而对拳技、暗器,兵刃全都有了造诣之后,再精研内功,到了内功也有了深湛的造诣之后,方才送入达摩院。所以少林寺达摩院中的高僧,无一不是内外兼修,身怀绝技的好手。这个和尚从达摩院中跳出,必然是少林寺中有数的人物了,当下抱拳请问,这和尚名叫天元,乃是镜明禅师的头徒,横铲把关,稽首笑道:“岳施主请亮兵刃。”

  岳鸣珂道声“得罪”,拔剑在手,只见一泓秋水,满室生辉,原来岳鸣珂的师父天都居士在天山上探取五金之精,托前辈炼剑师欧阳治子炼了两把宝剑,一长一短,长的名为“游龙”,短的名为“断玉”,岳鸣珂这把,正是天山派镇山之宝剑游龙剑。

  天元和尚见他亮出宝剑,微微一凛,但想起方便铲乃是重兵器,宝剑难削,亦自不惧。岳鸣珂施礼之后,平剑当胸,天元和尚一铲拍下,岳鸣珂两肩一摆,身躯半转,反手一剑,急如电光石火,直刺天元手腕,天元和尚喝声“好快!”手腕一翻,方便铲反铲上来,岳鸣珂把剑一收,转锋刺出,天元和尚的铲向前一送,只听得“叮当”一声,火花四溅,方便铲缺了一口,岳鸣珂也觉臂膊酸麻,不敢怠慢,就在腾挪闪展之时,手中剑已唰、唰、唰的连进三招!

  天元和尚胜在臂力沉雄,见岳鸣珂剑招来得厉害,把一柄铲盘旋急舞,离身两丈以内,风雨不透,全身上下,俨如笼罩在一片青色的光幢之中。岳鸣珂赞道:“好!”凭着一身所学,游龙剑疾若惊飙,吞吐撒放,在青色的光幢中挥霍自如!

  天元和尚大吃一惊,他是达摩院中的高僧,论本领在少林寺可坐第三把交椅、论阅历南北各派的武功无不见过。但岳鸣珂的剑术,乃是探纳各家剑术而成,沉稳雄健兼而有之,天元和尚打了五十余回合,竟然摸不透他的家数。

  两人辗转攻拒,又斗了三五十招,岳鸣珂剑招催紧,直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下,在青色光幢中盘旋进退,只听得一片断金戛玉之声,连绵不断,激斗正酣,忽听得又有声音,空中飘下,原来是镜明老禅师在塔顶传声,微哂说道:“天元你已经输了,还不退下!”声音并不很大,但却入耳惊心。天元一怔收招。只见方便铲的两边锋刃,已全给削平,虽是惊心,但心想:这乃是对手宝剑之力,论本领自已并未输招,所以虽然被师父喝退,心中却并不很服。

  岳鸣珂望空遥拜,绕过了达摩院,再向藏经阁行去。这时天元和尚已上了石塔,问师父道:“弟子并未输招,师尊何以喝退?就是有意放他,也该让他知道。这样让他,岂不叫他小觑了少林寺的铲法?”

  要知少林寺的伏魔铲法,乃是武林绝学。当时论剑法首推武当:论拳掌暗器和其他器械却还算少林,所以天元和尚有此说法。镜明长老又是微微一哂。说道:“你跟我这么多年,在达摩院中也坐上了上座了,怎么输了招都还不知?你看你的胸前衣服。”天元和尚俯首一看,只见袈裟上当胸之处,穿了三个小洞,这一下冷汗沁肌,才知岳鸣珂确是手下留情。

  镜明老禅师合什赞道:“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十年。想不到老衲晚年还得见武林中放此异彩。”天元和尚骇然问道:“这岳鸣珂的剑法究是何家何派,师父对他竟如此推崇?”镜明老禅师道:“他的剑法乃探纳各家各派精华,独创出来的。我久闻天都居士在天山潜修剑法,这人想必是他的得意高足。”天山嵩山相隔何止万里,霍天都潜研剑法之事,只有极少数武林长老知道,天元和尚虽是达摩院中的高僧,却连霍天都的名字都未听说过,当下更是惊异。镜明老禅师又道:“这人除了功力还稍嫌浅薄之外,论剑法即紫阳道长复生,也未必能够胜他。看来他不必要我们让,也可以闯过四关了。武学之道日新月异,不进则退,汝其慎之!”天元和尚得师父所传最多,在诸弟子中武功第一,本来有点自负,经了此番教诲之后,修养更纯,习练更虔,终于继镜明禅师之后,成为少林下一代的主持,这是后话。

  再说岳鸣珂绕过达摩院,行到初祖庵前,藏经阁已然在望。这初祖庵乃少林寺僧纪念达摩祖师所建,非同小可,岳鸣珂忙跪下礼拜。里面尊胜禅师笑道:“岳施主请进来坐。”岳鸣珂进了庵堂,恭恭敬敬的行礼道:“弟子参见,不敢较量。”这尊胜禅师和镜明长老乃是同辈,本来他不想自已把关,后来见到岳鸣珂武功确实厉害,一时兴起,这才从石塔下来,要亲自试试他的功夫。

  尊胜禅师道:“你不必过份谦虚,坐下来吧。学无先后,达者为师。相互观摩,彼此有益。”岳鸣珂道声“恕罪”,坐在西首蒲团之上。尊胜禅师坐在东首蒲团之上,两人相距三丈。尊胜道:“咱们不必动手较量,我就坐在这蒲团之上与你比比拳法吧。”岳鸣珂心想:坐在蒲团上怎么比拳?只听得尊胜说道:“我们相距三丈,拳风可及,你我就坐在蒲团上发拳,若谁给打下蒲团,那就算输了。若两人都能稳坐,那么就用铃声计点。”岳鸣珂诧道:“什么叫做铃声计点?”

  尊胜禅师微微一笑,把一个铜铃抛下来,说道:“把它放在怀中。”岳鸣珂依言放好。尊胜禅师盘膝而坐,也把一个铜铃放在怀中,然后说道:“你我随意发拳,以一炷香为限,两人若都不跌下蒲团,就看谁人的铃声响得最多。”这比法倒很新奇,岳鸣珂点头遵命。

  尊胜端坐蒲团,说道:“请发拳。”岳鸣珂一拳劈空打出,尊胜喝道:“好!”遥击一拳,拳风相撞,岳鸣珂拳力稍逊,只觉微风拂面,幸好铜铃未响。尊胜连发数拳,岳鸣珂拼力抵挡,拳风相撞,每次都有微风吹来,而且风力有逐渐加强之势。岳鸣珂一想不好,这少林神拳无敌,和他硬拼必然抵挡不住。尊胜一拳打来,他暗运千斤坠功夫,坐稳身子,却并不发拳,只听得铃响叮当,尊胜数道:“一,二……”岳鸣珂趁这空隙,骤发一拳,尊胜一拳方出,未及发拳抵御,怀中铜铃也叮当响了,岳鸣珂也数“一二……”两人铜铃都各响三下。尊胜笑道:“你倒聪明。”遥击一拳,岳鸣珂又使用前法,待他出拳之后,才再发拳,哪知尊胜这拳却是虚发,岳鸣珂一拳击出,他才按实,拳风又撞过来。岳鸣珂急忙缩手,尊胜出拳快极,跟手又是一拳,岳鸣珂怀中铜铃又叮当响了起来,这一次岳鸣珂输了两点。

  岳鸣珂领了个乖,留心看尊胜的拳势虚实,寻暇抵隙,此来彼往,铃声叮当不绝,过了大半炷香,岳鸣珂比对之后,已然输了五点,心中大急。尊胜一想,该让让他了,岳鸣珂连发两拳,尊胜并不抵御,怀中铜铃响了四下,岳鸣珂比对只输一点,不觉露出笑容。尊胜暗道:“再让你着急一下。”不再让拳,拳风猛扑,岳鸣珂打起精神,带攻带守,过了一阵,比对又输了三点,香已就要烧完。岳鸣珂不知尊胜心意,只道他有意为难,猛然得了一计,尊胜又发一拳,岳鸣珂运内力一迫,怀中铜铃骤然飞了起来,岳鸣珂加上一拳,两人拳风冲击,那铜铃在半空中炸裂,铜片纷飞,岳鸣珂叫道:“哎,我的铜铃毁了!这如何算法。”尊胜一愣,身形欲起,岳鸣珂趁这当口猛发一拳,尊胜怀中铜铃接连响了三下,滚落蒲团,那炷香刚刚烧完!

  尊胜大笑道:“老弟,真有你的!咱们刚好扯平,这关算你闯过了!”岳鸣珂道声“得罪”,跳下蒲团,作了一揖,只觉两臂酸痛。尊胜笑道:“以你的年纪,有如此功力,这关也该让你过了。”

  岳鸣珂走出初祖庵,但觉淡月微明,星河耿耿。忽然想起初入寺时的那条黑影来。心想连闯四关,夜已三更了,那条黑影若是少林寺中所派暗中盯着自己,为何现在还不出现。不知不觉走到了藏经阁,岳鸣珂又跪下去磕了三个响头,只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好孩子,进来吧!”

  岳鸣珂推门进去,只见镜明老禅师端坐蒲团上,岳鸣珂急整肃衣冠,下跪参谒。镜明问道:“你是天都居士的弟子么?”岳鸣珂道:“是。”镜明禅师道:“三十年前贫僧游至峨嵋,与令师曾有过一面之缘。那时他正收集天下剑谱,冥思默索,欲穷其理。后来他隐居天山,音讯乃绝。今晚看了你的出手,想来他天山剑法已成,贫僧真要为故人道贺了。”岳鸣珂垂手说道:“天山剑法初具规模,还望大师指点。”镜明长老笑道:“剑击之学,老衲远远不及尊师。你今晚到来,我试试你的内功吧。”岳鸣珂吃了一惊,心想内功较量,赢输立判,想取巧藏拙,均无可能,这却如何是好。镜明道:“你到那边的蒲团上坐下。”岳鸣珂只道他又与尊胜一样,要试自己的拳力,忙说道:“弟子万万不敢接老禅师的神拳。”镜明微微一笑,道:“我不是与你比拳,你且坐下。”岳鸣珂自知失言,镜明禅师一派宗主,断无与自己比拳之理,面上一红,依言到蒲团上坐下。镜明端来一个蒲团,坐在岳鸣珂对面,取出一条绳子,递给岳鸣珂道:“你我各执一端,你照平时做功夫的样子,静坐调元,让我看你内功的深浅。”

  岳鸣珂将信将疑,心想:怎么这样就可以试出我内功的深浅,于是盘膝坐下,做起吐纳功夫。坐了一会,只觉胸腹之间,似已结成一股劲力,随着呼吸动作上下升沉。这正是内功到了一定火候时,体内所养成的气劲。岳鸣珂自幼随师父在天山静修,内功已得真传,所以坐了一会,已是气透四梢,身子微微发热。岳鸣珂自知颇有进境,心中欢喜,眼睛微开,只见镜明禅师端坐蒲团之上,闭目垂首,面有笑容。岳鸣珂心想难道镜明禅师已测知了我的内力,只此一念,心中已有微波。镜明禅师仍是闭目静坐,岳鸣珂坐了半个时辰,杂念渐生,从猜测镜明用意想到《龙泉百炼诀》不知能否取到,一会儿又想到自己的武功不知是否能入老禅师法眼,一会儿又想到熊经略镇守边关,军情不知有否变化。杂念一生,以意行气,已没有最初那样自然。镜明禅师忽道:“善哉,善哉!”岳鸣珂吃了一惊,又听得镜明禅师说道:“斩无明,断执着,起智慧,证真如。这十二字诀,古今修士几人领略?”岳鸣珂凛然戒惧,咀嚼这十二字,领悟镜明长老是借上乘佛理,指点自己内功。所谓“无明”,指的乃是“贪嗔痴”之念;所谓“执着”,指的乃是心中有事不能化开,以致闭塞性灵;所谓“真如”,乃是指无人无我之境。佛家禅理,必须斩无明,断执着,然后才能起智慧,而到达真如的境界。岳鸣珂从禅理参透内功修持之道,豁然贯通,心中开朗。

  岳鸣珂一通此意,杂念即泯,运气三转,心境空明。镜明禅师把绳一牵,道:“行了,你依此修持,内功自有大成之日。”岳鸣珂起立致谢,不知镜明何以会知自已心中意念,正想请问,镜明已道:“修练内功,必须心中一尘不染。心若不静,四肢亦不能静,所以若有杂念,必形之于外,你初坐时,绳子微动,其后即归静止,可见你内功已有火候。可惜尚未纯静,其后绳子又微微颤动,有如死水微澜,我就知道你必然胸有杂念了。”岳鸣珂心悦诚服,正想禀告取书,镜明长老面容一端,忽道:“你是否还有同伴随来?”

  岳鸣珂吃了一惊,急道:“没有呀!”镜明禅师道:“有人已到了藏经阁上,你替我把他捉下来。”话声方停,已听得尊胜禅师在高处传声叫道:“达摩院僧人快到藏经阁来!”

  岳鸣珂拔剑在手,飞跃上阁,黑暗中忽听一声怪啸,掌风劈面扫来,岳鸣珂一边挡掌,只觉敌人掌风奇劲,急向掌风来处,身形疾进,唰的一剑刺去。岳鸣珂内功已有根底,自然亦通听风辨器之术,不料一剑刺出,只觉微风飒然,一团黑影向前扑到自己右侧,岳鸣珂大喝一声,游龙剑一个旋风疾舞,顿时银光四射,一室生辉,照见一个红面老人,负隅狞笑!

  岳鸣珂宝剑一翻,寒光闪处,一招“白虹贯日”,剑锋直奔敌人“华盖穴”扎去,那红面老人倏地一退,岳鸣珂恐毁坏架上藏经,剑锋一转,截他去路,哪知这老人身手,竟是迅疾异常,他趁着岳鸣珂换招之际,突然扑到,手掌一拂,便照岳鸣珂持剑的手腕直截过来。岳鸣珂身躯一矮,举剑撩斩敌手脉门,那老人身躯半转,突飞一掌,岳鸣珂急撤招时,手腕已给敌人手指拂了一下,火辣辣的作痛。岳鸣珂大怒,游龙剑向前一领,剑锋一颤,伸缩不定,这一招暗藏几个变化,是天山剑法中杀着之一,红面老人肩头一晃,岳鸣珂的剑唰的向他退处刺去,“嗤”的一声,那老人的长衫给撕了一块,岳鸣珂挺剑再刺,红面老人猛喝一声,反手一掌,掌风劲疾,岳鸣珂的剑点竟给震歪!那老人疾如鹰隼,飒声窜上屋顶!

  岳鸣珂正想追上,忽听得屋顶上尊胜禅师大喝一声:“滚下!”接着“蓬”的一声,如巨木相撞,红面老人直跌下来。尊胜禅师跟着跃下,把火熠子一亮,只见那个老人躲在两个书架之中,面色灰白,却仍是狞笑不已。

  尊胜禅师喝道:“什么人,还不束手就缚?”那红面老人狞笑道:“你敢再进一步,我便把你们少林寺的藏经统统毁了,你接过我一掌,难道还不相信我有此力量?”

  尊胜禅师面色铁青,他刚才和那老人硬接硬架,那一掌也受得不轻,知他所言不假。投鼠忌器,愣在当场。正在此际,镜明禅师口宣佛号,走上阁来,红面老人道:“镜明禅师,你们少林寺若以多为胜,我也不打算生出此门了!”镜明禅师念了句“阿弥陀佛”,合什问道:“施主到此,意欲何为,可肯见告么?”

  红面老人道:“想借《龙泉百炼诀》和《易筋经》一观。”镜明禅师道:“《龙泉百炼诀》我已答应借与别人,至于《易筋经》乃是我们祖师的遗宝,请恕不能奉阅。”尊胜冷笑说道:“你中了我的神拳,不赶快静养治疗,还敢在这里讹诈么?”镜明禅师绕书架走了一周,忽道:“你出去吧,我不怪你便是。典籍经书你要带也带不出去。”那红面老人一想,确是道理,就算镜明长老不管。少林僧众也不会不理,便道:“你说放我出去,那外面的僧人呢?”镜明道:“我叫监寺陪你出去,晓谕他们,不要动手。”红面老人看了尊胜一眼,双手仍然扶着书架。镜明长老道:“佛家不打诳语。你还惊惧什么?”红面老人道:“好,那请把小还丹拿一粒来!”尊胜“哼”了一声,镜明惮师道:“给他。”尊胜无奈,从银瓶中挑出一粒红丸,红面老人接过,立刻放入口中。尊胜喝道:“好,你随我出去!”飞身一跃而出,红面老人转身向镜明禅师一揖,随着跃出。岳鸣珂见他眼光流动,怕有不测,也提着游龙宝剑,跟在后面。

  屋顶瓦背上已站满了人,达摩院中的八名高僧,连同白石道人与卓一航全都来了。岳鸣珂见卓一航在此,怔了一怔。尊胜禅师扬手嚷道:“方丈有命,放他出去!”

  卓一航正在尊胜禅师身旁,在月光下看得明白,尊胜禅师的手掌遍布红斑,急忙问道:“禅师适才和这老贼对掌来了?”尊胜道:“怎么?”卓一航说道:“他是阴风毒砂掌金老怪!”尊胜禅师吃了一惊,适才接了一掌,已觉奇异,但还料不到就是阴风毒砂掌。大喝一声,要想追时,双腿忽软。金独异已越过了两重大殿,回头叫道:“你们少林寺说话不算话吗!”镜明长老在下面也道:“不要追他!”

  岳鸣珂忽道:“我不是少林寺的人!”卓一航猛然醒起,急道:“岳大哥,我们追他,他偷了你师娘的剑谱!”岳鸣珂大喝一声,身形疾起,从藏经阁一掠数丈,两个起伏,已跳到了初祖庵殿背。卓一航与岳鸣珂同时起步,紧跟着他追出了几重屋面。

  白石道人大感意外,心中颇怪卓一航好管闲事。他却不知卓一航念着玉罗刹,一见了偷玉罗刹剑谱之人,竟然不顾本领悬殊,迳自追下去了!

  且说卓一航飞赶下去,起初还可见着岳鸣珂的背影,渐渐背影变成了一个黑点,在夜色朦胧中隐去。卓一航轻功虽是不凡,但比起岳鸣珂和金独异却还相差颇远。所以越追越远,终于望不见他的影子。

  卓一航正在踌躇,白石道人已经赶到,卓一航道:“他们在西北角,我们去也不去?”白石道:“你是我派未来的掌门,对江湖上的人情世故,应该通达。我们到少林寺作客,少林的监寺中了毒砂掌的伤,我们该先救主人,然后追敌。何况那金老怪已中了少林神拳,定非那姓岳的对手,何必你去相帮。”卓一航一想,也是道理,当下随白石道人回转少林寺。

  再说岳鸣珂施展绝顶轻功,紧蹑阴风毒砂掌金独异身后,追了半个时辰,已从少室山追到太室山麓。岳鸣珂忽觉心头烦躁,口中焦渴,脚步一慢,金独异发足狂奔,倏忽不见。

  岳鸣珂缓了口气,只觉臂膊麻痒,卷袖一看,自臂弯以下,瘀黑胀肿,一条红线,慢慢上升,就如受了毒蛇所咬一般。要知这金独异以阴风毒砂掌成名,功力比他的侄儿金千岩何止深厚十倍。岳鸣珂手腕被他拂着,剧斗之后继以狂追,毒伤发作,毒气上升,岳鸣珂见了不觉骇然,急忙择地坐下,忙运吐纳功夫,以上乘内功,将毒气强压下去。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那条红线已退至寸关尺脉以下。岳鸣珂想:等到天亮,大约可以回少林寺了。正自欣慰,忽闻得清脆笛声,超自藏身不远之处。岳鸣珂探头外望,只见一个少年,就端坐在外面的一块岩石上。岳鸣珂大奇,看斗转星横,月斜云淡,想来已是四更时分了,为何这个少年还独自在此吹笛?

  又过了一阵,远处黑影幢幢,历乱奔来,少年把笛子一收,倏然站起,朗声说道:“你们来迟了。”

 

  来的约有十余人,为首的是个五十岁左右的干瘦老头,仰天打了一个哈哈,道:“谅你也不敢擅自离去。喂,你这个娃娃,叫什么名字?”

  少年眉毛一扬,笑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那老头道:“你这初出头的雏儿,你懂不懂绿林规矩?伸手做案,为何不拜见这里的龙头?”少年道:“你也不是这里的龙头。”老头笑道:“你倒查得清楚,那么看来你已知道这里的龙头大哥是谁了。那你是知情故犯,罪加一等。”少年道:“什么大哥不大哥,你们偷得,我也偷得。”

  老头旁边闪出一个魁梧汉子,怒气冲冲,戟指骂道:“你这小贼,居然敢干黑吃黑的勾当,快把那枝玉珊瑚缴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