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时安恭候已久,靠坐在办公桌边缘,袖子挽着,领带也摘了。眉目间疲惫中透着欣慰,注视着沈多意进门后朝他款款走来,然后微微张开了手臂。
“刚从操盘室回来吗?”沈多意在对方身前站定,打开咖啡的盖子吹了吹,“秋天降温了,我要了热的。”
戚时安接过喝了半杯,放下后抬手拥住对方,他坐在桌沿上,低头正好埋首在沈多意的颈间,抱怨道:“沈主管,我今天好累啊。”
沈多意说:“你不要撒娇。”
“这也算啊?”戚时安在沈多意的颈窝处蹭了蹭,“你亲我一下啊,这才叫撒娇。”
沈多意捧起戚时安的脸,然后低下头亲了一下。他以为会起一身鸡皮疙瘩,没想到自己竟然挺吃这套。
下班后没有多留,想回家和沈老庆祝。路上的车况还可以,总之赶在高峰期前到了温湖公寓。沈多意熄了火把车锁好,然后拎着包走出了停车场。
正值黄昏,小区里的湖水都变成了“半江瑟瑟半江红”。他靠边往家里那栋楼走着,一拐弯就看到了不远处慢慢晃悠的小三轮。
毛毛坐在车兜里,还吃着根牛奶棒。沈老背着一片落日余晖,微微佝偻的身躯看上去却格外踏实。沈多意的脚步慢下,思绪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爷爷,今天老师让人到黑板上做题,叫了三个人,他们都不会做。”沈多意捧着一块烤红薯,仰头冲着沈老的后背说。
沈老蹬着三轮,问:“那老师不生气啊?”
“不生气,老师说那道题有点难度。”沈多意低头咬了一大口,“然后老师问,沈多意,你会做吗?”
沈老开始乐:“你会做吗?”
沈多意大声说:“我会啊!我跑到讲台上开始做,他们都看着,做完以后老师表扬我,全对了!”
沈老笑得止不住:“我孙子怎么这么聪明,肯定是随我!”
沈多意站起来,趴在沈老的后背上,红领巾蹭着沈老的后脖子。“爷爷,我给你捏肩膀。”他用一双小手给沈老捏肩,商量道,“明天不想吃烤红薯了,想吃烤馒头。”
沈老拖长音应道:“行,明天后晌就放炉子上烤着,打了铃跑快点,不然就不脆了。”
沈多意陷入短暂的回忆中,他也曾这样坐在三轮车上,叽里咕噜地讲着班里发生的事情。那时候的日子虽然很辛苦,可只言片语都是实打实的高兴。
“沈爷爷,好慢啊。”毛毛仰头说了一句。
沈多意吹了声口哨,让毛毛转过脸看他,然后轻声喊道:“毛毛,我不是说不能嫌弃沈爷爷骑得慢吗,都拉勾了。”
毛毛刚想说什么,沈多意却顿住了脚步。
他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他冤枉毛毛了,因为三轮车已经彻底静止下来,沈老不知道是累了还是什么,一动不动地冲着前方,根本没有任何动作。
“爷爷?”沈多意重新迈出步子,并且喊了一声。
握在车把上的手渐渐松开,整只胳膊都软垂着落在空中,纹丝不动的沈老仍背着一片殷红晚霞,然后逐渐失去平衡,直挺挺地从座位上栽倒下去。
沈多意霎时间滋生出无限恐惧。
太阳是不是要落了。
第52章
三轮车的车把歪在一边, 沈老从座位上前倾摔了下去, 索性头部接触地面时被跑过来的沈多意托了一把。
毛毛吓得哭了起来, 从车兜里蹦下来,连剩一半的奶棒都扔在了地上。
“爷爷!”沈多意用力把三轮车推开,保证有足够的地方让沈老躺平。怀中的老人已经失去意识, 甚至看不出还有无呼吸。
沈多意拨打救护车的手都在发抖,开口后的声音也一并发抖。他抱着沈老的肩颈和头部,用自己的身体遮挡住了黄昏时分最后的一点光亮。
毛毛哭得抽抽搭搭, 他以为是因为自己那声催促害沈老变成这样。沈多意抬手擦了擦毛毛脸蛋上的泪珠, 哄道:“别哭了宝贝儿,自己回家去, 沈爷爷没事儿,改天还带你去公园坐转转马。”
正值下班时间, 来往的住户多了起来,很快周围就聚了一部分邻居。大家都焦急地询问是否需要帮忙, 但此时病状不明,又都不敢妄动。
沈多意看着地上的那半根奶棒,奶油渐渐融化, 谁都不能阻止和改变。他低下头去, 不知道沈老能否听到:“爷爷,你别走。”
“就算走也不能这么匆忙,求求你了。”
十分钟后救护车就到了,但这十分钟显得格外漫长和煎熬。沈老被医护人员用担架搬上了救护车,沈多意坐在车厢一侧盯着救护人员实施急救。
到医院后沈老直接被推进了抢救室, 门口和走廊的灯散着白光,把门上散着红光的信号灯衬得无比刺眼。
沈多意面无血色地坐在长椅上,签完协议书的手指还在打颤。沈老是突发性心肌梗塞,从三轮车上栽下去时几乎已经休克。
提防并担心了很久高血压,可没有想到会栽在心梗上。
沈多意靠着椅背,衬衫下的身体阵阵发凉,二十年前他爸妈出事,沈老就被刺激得发过一次心梗。当时就在医院,抢救得很快,恢复后再没犯过。
护士端了杯热水过来,关心地说:“沈先生,喝杯水吧,还得再等等。”
“谢谢。”沈多意接过,隔着一次性纸杯感受到了水温,指尖率先暖热。热水沿着喉咙流进胃里,身体也渐渐没那么僵硬了。
他把水喝光后呼了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他是家里唯一的支柱,遇到任何事都不能乱了阵脚。小时候沈老照顾他,后来他们相依为命,他长大变成为沈老遮风挡雨。
沈多意拿出手机打给行政,请了一天假,交代了工作安排。随后再给约好见面的客户挨个打电话,把手上的事务通通延期。
他刚刚升做主管,第二天就要请假,一股无力感在体内四处蔓延,找不到发泄的出口。电话响了,是毛毛爷爷打来询问,他没告诉对方在哪个医院,都是老人,跑来跑去的没什么益处。
沈多意盯着手机屏幕发呆,盯到自动锁屏,然后抬起头开始盯抢救室顶端的红灯。双目聚焦,眼中却没敛神,手机再次响起时,他久久才反应过来接听。
“喂?”
“是我,在做什么?”戚时安温柔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带着忙碌一天后闲下来的悠然。沈多意被这道声音安抚了许多,绷紧的神经也放松了一点。
他收回目光,有些晕眩地垂下眼帘:“我在医院。”
抢救室顶端的红灯终于灭了,沈多意第一时间冲到了门外等候,紧张到脑中只剩下一片空白。门豁开一条缝,逐渐开了,几名医护人员推着沈老从里面出来。
沈多意俯身抓住床边,急切却小声地喊道:“爷爷,爷爷?你能听见我说话么,爷爷……”
他急着让沈老感知他的存在,又唯恐惊动了对方的安稳状态。医生摘下口罩,说:“暂时没什么危险了,先把病人送进病房吧。”
沈多意慌忙地点头道谢,把沈老推进病房后才放下心来。戚时安到达时就见沈多意坐在病床边,隔挡帘拉着,一老一少围困于这片狭窄的空间里。
“多意。”他低声叫了一句,待沈多意回头时正好走到对方身边。俯身看了看沈老的脸,问:“怎么回事,医生怎么说?”
沈多意回答:“突发性心梗,骑着三轮直接栽地上了,现在抢救完暂时脱离了危险。我请了假,明天不去公司。”
戚时安抚着沈多意的后背:“工作的事不用管,专心照顾爷爷,怎么住这种多人大病房,床位不够吗?”
“嗯,没预约,腾不出单人病房了。”沈多意给沈老掖了掖被子,“等等看能不能转院吧,也不知道爷爷什么时候醒过来。”
夜深了,病房里越来越安静,只有呼噜声和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沈老安详地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和平时睡觉的样子没什么不同。
戚时安在走廊打电话,打完沿着走廊到了拐角处。他在自助饮料机上买了两瓶水,听见拐角那边沈多意正在和医生谈话。
“患者上一次犯病是什么时候?”
“上一次,都二十年前了。”沈多意回答,“医生,这次心梗是什么原因,抢救过来后是不是就没事儿了?”
医生说:“心梗患者每年都在增多,而且还有年轻化的趋势,抢救过来的很多,也有送来不及时或者情况严重的,我们回天乏术。老爷子已经八十了,身体情况也不算好,反正建议家里做好各方面的准备。”
沈多意自欺欺人地问:“……做什么准备?”
戚时安从另一边拐过来,上前搭住沈多意的肩膀,劝道:“别这样,咱们别让医生为难。”他说完冲医生说道,“病人醒了以后能转院吗,这边的环境不太好。”
医生回答:“情况还可以的话就没有问题,老人确实需要良好的休息环境。”
“谢谢医生。”等医生走后,戚时安转身把沈多意抱进了怀里,他一下下顺着沈多意的后背抚摸,另一只手轻轻捏着沈多意的后颈,“我联系了军区总医院的一个叔叔,等爷爷醒了就办转院。”
沈多意声儿都变了:“医生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戚时安如实回道:“多意,这种病没人能预料什么时候再次发生,也没人能保证下次还能及时抢救过来,所以医生才那么回答你。爷爷年纪很大了,他经受的病痛许多老人同样在经受,你不要钻牛角尖,看开一点。”
沈多意很费力地组织语言:“我没有钻牛角尖,明明前不久咱们还带他出去吃饭,你那晚来我家,他还给你看生辰八字。我早上走的时候他照常跟我抬杠,他发病之前还载着毛毛去公园坐了转转马。”
“可是他,可是他现在躺在里面。”沈多意把戚时安推开,他退后两步倚靠住墙面,“他躺在那儿一动不动,医生说让我做好准备,我真的不知道要做什么准备,我不知道……”
戚时安走近一步:“多意,当年大爆炸发生的时候,你在哪?”
沈多意眼神发怔:“我在街上和费原玩儿。”
戚时安又问:“那你当时开心吗?”
沈多意的眼睛已经红了:“开心。”
肩膀被抓住,疲惫无力的身体不至于从墙面上出溜下去,沈多意凝视着戚时安的眼睛,蹙起眉毛的一瞬间流下了两行眼泪。
戚时安对他说道:“事故发生之前你是开心的,你没有想到会发生那场意外。一个人被诊断出绝症前也在正常地活着,不会提前几年就开始以泪洗面。”
“幸福的生活发生不幸的意外,根本就没有为什么,有的只是当事人的不想面对和无法接受而已。”
沈多意抬手在脸上蹭蹭,他知道不想面对也要面对,无法接受也只能接受。
戚时安伸出手掌:“这次,我陪你一起面对,一起接受。你要坚强一点,起码让爷爷放心。”
沈多意把手放在了戚时安的手掌上,他被再次拉进了对方的怀抱。都说很多老人熬不过一整个冬天,可现在连深秋都没到。沈多意疲倦地闭上了眼睛,要不是身前的胸膛格外温暖,他真的很想一了百了。
对他而言,二十年前的事故是一场噩梦,如果沈老离开,等于让他把噩梦再做一遍,梦醒后,他就彻彻底底是个孤儿了。
两个人彻夜未眠,沈多意在床边守了整晚。天快亮时,沈老终于转醒,浑浊的双目缓缓睁开,张张嘴只能发出一声类似呜咽的低鸣。
沈多意拿棉棒和吸管给沈老喂水,戚时安立刻按了呼叫铃,医生来后给沈老做了检查,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
缓了两个多钟头后,沈老终于能说出话了。
沈多意伏在床边:“爷爷,你想要什么?”
沈老半阖着眼睛说:“要你放心,就成。”
沈多意紧抿着嘴唇点点头,然后伸手捋了捋沈老干枯灰白的头发:“我放心,你也放心,医生说没事了。等会儿咱们转到军区总医院去,那边有单独的病房。”
戚时安也俯下身来:“爷爷,你再睡一会儿,时间还早。”
沈老望着他:“小戚也来了,麻烦你。”
天大亮后,军区总医院的救护车来接沈老转院,沈多意坐在车厢里陪着,戚时安开车在路上跟着。
高级病房安静又宽敞,沈老喝了碗米粥才躺下,输上液后又闭上眼睡了。戚时安和沈多意挪到外间的客厅吃早饭,两个人都顶着黑眼圈。
“再吃点,你昨天晚上就没吃。”戚时安把糖饼掰成小块泡进豆浆里,弄了满手油,“听话,我洗完手回来你得吃完。”
沈多意妥协道:“哪能吃那么利索。”
戚时安站起身朝外走:“我去外面的水房洗,顺便打壶热水,够你吃完的。”
他开门出去洗手,洗完沿着走廊往回走,楼下就是花园,随便一瞥竟然看见了游哲。游哲拿着份档案袋,行色匆匆地走了,估计是做了例行体检,抽空过来拿结果。
沈老一点点恢复着,但这种突发性病症谁也说不好下次是什么时候,所以沈多意始终提心吊胆的。期间他把文件都挪到了病房来做,护工能帮助他减轻一些负担,但无法令他完全放心。
又一天过了大半,沈多意看看时间,问戚时安:“你今天是不是有会要开?”
戚时安应道:“是,不过我想往后顺延一下,等会儿不是要会诊么。”
“我在这儿就行。”沈多意坐在病床边,腿上放着电脑,“你做得很多了,别再耽误其他事儿了。我这边把方案已经发给了客户,争取明后两天抽时间回公司约谈一下。”
戚时安想了想:“发章以明的邮箱吧,让他去谈。情况特殊,他会乐意帮忙的。”
沈多意每天陪床照顾,偶尔抽空回公司处理工作,基本没有多余喘息的时间。但沈老在一点点恢复,哪怕只是从卧到做,都令他的意志也跟着一点点增强。
“爷爷,手疼不疼?”
因为每天都要输液,沈老的手背上扎着留置针,他靠坐在床头上摆摆手:“不疼,我也不难受,你别老供着我似的。”
沈多意搅动碗里的蛋羹,说:“谁供着你了,你以为自己是菩萨啊。”
沈老白瞪他一眼:“班也不上,成天守着我,你不是刚当了主管么,人家同事和领导都该有意见了。对了,还有小戚,他每天往医院跑,我心里过意不去。”
沈多意舀起一勺蛋羹喂给沈老:“爷爷,乱七八糟的事儿你就别担心了,我能处理好。工作耽误了可以补,甚至丢了还能再找,但我只有你一个爷爷,丁点都不能马虎。”
沈老刚想叹口气,结果被沈多意用勺子给堵住了。
“别唉声叹气的,我不爱听。”沈多意认真地看着老头,“快国庆节了,如果恢复得好,节前咱们就出院,所以你得高高兴兴的,该吃吃,该喝喝。”
“知道喽。”沈老眼皮松弛,看上去格外没有精神,但他其实一直在聚精会神地观察着沈多意。而此刻沈多意冷静的三两句话让他放了心,他觉得自己的乖孙很坚强。
住院的一礼拜度日如年,沈多意拿来了家里的收音机,没事就放评书陪沈老一起听,有时候戚时安来了就三个人一起听,还能讨论一番。
周末医院人少,但住院部和平时没什么区别,沈老换洗了一身新住院服,坐在床边冲着窗户撒癔症。
秋天天凉,沈多意又穿上了他那件针织衫,挽着袖子进来时正好望见沈老佝偻的背影。已经形销骨立的老人看上去脆弱不堪,只安静地坐着就能让人揪心又鼻酸。
“爷爷,撒癔症呢。”他走近绕到沈老的跟前,“今天太阳可好了,你是不是想出去?”
沈老扶着床尾:“想,咱们北方秋天爱刮风,今天没听见风声,我想出去晒晒太阳。”
沈多意找护士要了把轮椅,然后推着沈老去楼下的花园放风。长亭七拐八拐,草坪上聚着十来只灰色的鸽子,出来晒太阳的老人很多,全都病恹恹的。
他们找了片人少的地方,旁边是大槐树,树叶过滤掉一部分阳光,也没那么晒了。沈多意没有出声,安静地伴在沈老左右,好像小时候他扒着书桌写作业,沈老安静地坐在旁边陪伴他。
“多意!”
突如其来的一声洪亮叫喊,沈多意和沈老同时抬起了头。几步外的长亭下,霍老笔挺地站着,还拿着一份档案袋。
沈多意立刻起身迎过去:“姥爷,您怎么来医院了,身体不舒服吗?”
霍老大步流星地走过来,看上去浑身都挺舒服,他拍拍沈多意的肩膀以作安慰,说:“我来拿体检报告,听时安说你爷爷住院了,顺便过来看看。”
霍老走到沈老的轮椅前,俯下挺直的脊背打招呼:“老哥,感觉怎么样了,还想着约你去钓鱼呢。”
沈多意对沈老介绍道:“爷爷,这是时安的姥爷。”
沈老伸出如柴的右手,和霍老握了握,回道:“没事了,国庆节就出院了。”
“那不错,欢度国庆。”霍老声如洪钟,直接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多意,时安去病房找你了,你去瞧瞧吧。”
沈多意走了,沈老不知对方的年纪,为了方便称呼,问道:“你今年高寿啊?”
霍老说:“七十多了,具体多少我也不记,但我烟酒不忌,估计有点显老。”说着打开了档案袋,抽出了里面的体检报告,“每年查两回,麻烦死了。活得这么小心干什么,时候到了都得走,老哥,你说是不是?”
沈老点点头:“我大概已经到时候了,老天爷待我不薄,这回没让我直接走,这是留了告别的时间呢。”
“您也甭太悲观。”霍老凑近一些,“咱们这个岁数的人,早看开了,吃肉嚼不动,看景儿又老花眼,听个戏还耳背。要不是为了孩子们,真没什么可留恋的。”
沈老如实吐露道:“我儿子儿媳走了二十年了,我没有一天不惦记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那滋味比六九天下冰窟窿里还难熬。但我发病的时候是真怕,我怕一句话不留就走了,我家多意受不住。”
霍老拍拍沈老的手背:“老哥,你觉得我家时安怎么样?”
沈老回答:“哪哪都好。”
“他确实哪哪都好,他对多意也哪哪都好。”霍老压低声音,郑重了许多,认真了许多,“时安是我的宝贝外孙,以后你家多意也是我的宝贝外孙,时安的爹妈就是多意的爹妈。你得好好活着,但如果时候到了也不用担心,我们家接着多意,不让他孤苦伶仃。”
沈老嘴唇翕动,似有千头万绪,又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只变成握住霍老双手的一股力量,和一份难以言明的感激。
沈多意半路上就遇见了戚时安,他们俩一同折返回去,然后站在长廊下望着不远处的二位老人。霍老不知道说了什么,沈老没几分精神的脸上竟然一直挂着笑容。
后来终于起了阵秋风,沈多意准备推沈老回病房去,霍老也要回干休所了。
“老哥,我就不送你上去了,等你出了院咱们一起去钓鱼。”
“哎,好好。”沈老频频点头,仿佛接下来的日子都有了盼头。各分两路,沈多意推着沈老回住院楼,戚时安把霍老送到了医院门口。
霍老说:“行了,勤务兵等着呢,你回吧。”
戚时安问:“姥爷,您跟多意他爷爷说什么了?”
霍老吹胡子瞪眼的:“你管我们呢,我们聊得高兴着呢。”
等候的军车逐渐驶远了,戚时安转身往回走,把霍老说的话猜了个八九分。回到病房后,他轻轻推开了里间的门,望见沈老已经躺在了病床上,沈多意手臂交叠趴在床边。
就像晚辈听长辈讲故事。
沈老说:“出事的时候我动弹不了,但心里特别害怕,我还什么都没交代呢,真怕就那么着走了。”
沈多意瞅着老人花白的鬓发:“你走哪去啊,也就我要你。”
“嘁,我要走肯定是去天上,地下我不去。”沈老半阖着的眼睛闭上了,说话也像哼哼,“活到这把岁数,不受罪地走了,是最大的福气。何况你爸妈还等着我团聚,我一路上都得敲锣打鼓的。”
沈多意低头枕住被角:“你瞧瞧自己那迫不及待的样儿,我缺你吃还是短你穿了?”
沈老不答,忽又睁开了眼睛:“多意,这毛病来得急,没准儿连句话都没工夫留,所以咱们得提前都说好了。”
沈多意死死攥住了被子:“说什么说,我不想听你说。”
沈老问:“我见了你爸妈,有什么话要捎么?”
沈多意的牙关都在发抖:“你肯定只顾着高兴,就忘了。”
沈老不乐意道:“你当我是老糊涂啊,我肯定给你记着。”
戚时安抓着门把手,听着那祖孙俩你一言我一语地道别,心中百感交集。他见趴了很久的沈多意终于抬起头来,柔和又沉静的目光下,其实藏着浓浓的不安与难过。
“那就捎两句吧。”沈多意说,“告诉我爸妈,我过得很好。”
“嗯。”沈老问,“还有一句呢?”
沈多意动动嘴唇:“好好照顾你,衣要穿暖,饭要吃饱。”
他已经哽咽:“你们,别让我惦记。”
第53章
半个多月没正经上过班, 戚时安和沈多意都各自积攒了一屁股债。尤其是沈多意, 他刚刚升做主管就开始请假, 办公桌上的情形已经没法看了。
“沈主管,工作安排打印了两张放您桌上了,您看看有什么需要改动的吗?”断断续续歇了俩礼拜, 同事们都大概了解了情况,助理小姑娘也不咋呼了,一来就赶紧安排工作。
沈多意迅速看了一遍:“上午约谈两个客户时间比较紧, 下午的培训会往后延半小时, 别的没问题了,谢谢你。”
正说着,章以明从外面走了进来,把行政助理打发走以后问:“怎么样了, 你爷爷恢复得还好么?”
“嗯,目前比较稳定。”用医生的话来说, 一种虚弱的稳定,但也算稳定。沈多意给章以明泡了杯茶,说:“谢谢你章先生, 最近一直要你代劳工作。”
章以明回道:“客气什么, 反正也是给公司创利。对了,明天去哲思开交流会,你第一次参加,要认真准备,游思很猛的。”
沈多意好奇道:“不是交流为主吗, 怎么感觉要有一场唇枪舌剑?”
“交流会不是百家讲坛,本质是华山论剑,大家一起竞争资源竞争口碑,都较劲。”章以明把茶喝完了,起身准备回办公室,“但是你也要让着她点,我都是躺平随她鞭尸,你要是占上风的话就要适可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