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凌晨,整栋大楼除了值班巡逻的保安以外,就他们两个活人。一前一后出了电梯,戚时安跟在后面,讲话都能听得见回音。

直到出了大楼,戚时安眼看沈多意要走,出声问道:“坦白从宽,我都主动坦白了,你就原谅我一次。而且不知者无罪,我事先也不知道你买了,别生气了好吗?”

沈多意从来就不是个气性大的人,相反,他的脾气棱角已在幼时被生活磨去太多。此时初夏的夜风吹过,他那份雷声大雨点小的怒气也消散得没了几分。

“那你还有别的要坦白吗?”他转身反问,和对方隔着几步距离。

终究是没有忍住,戚时安心中窃喜,面上却波澜不惊:“接电话的女生是游哲的妹妹,也是我的发小,她以为打来的是章以明,所以故意那么说的。”

情人之间才需解释这种误会,可他们并不是情人。

但沈多意的想法很单纯,既然准备好好相处,也存在发展的概率,那至少要真诚相对。又一阵风吹过,旁边东京酒吧出来一个醉鬼。

那个醉鬼年纪不大,有些摇晃地站在门口等人,很快停下一辆车,接他的人跑过去牵住了他的手,说:“我们走吧。”

我们走吧。

怎么那么似曾相识。

有根弦“啪”得断了。

戚时安被回忆席卷,大步消除了和沈多意之间的半米距离,他的眉宇间猛荡起一股危机感,瞳孔比夜色还黑。沈多意有些惊慌,不知发生了什么。

“你怎么了?”

只听戚时安瞋目切齿地问:“你的小男朋友呢?!断干净没有?”

沈多意倍感迷茫,他的……小男朋友?

第19章

行程安排表上写得清清楚楚, 周六日在餐厅做全天。

打工的餐厅在国宾酒店, 作为市里的老牌五星级酒店, 虽然人气不如新生代,但各项要求还是很高。沈多意早早到了,换好工作服后就在负责的区域为客人服务。

自从在酒吧暴露了行迹后, 戚时安已经掌握了他的动态,所以当他看见戚时安从餐厅大门进来时毫不意外。

但他有些意外的,是同样来用餐的路柯桐。

他有个一起长大的发小, 叫费原。费原的爸爸和他爸既是战友, 也是同事,他和爷爷就住在费原家那个院子里。而路柯桐在和费原早恋, 恋得还十分来劲,闹个别扭都像情深深雨蒙蒙一样。

“这里点单。”

戚时安开始找事儿, 沈多意只好拿着餐单过去,他公事公办地做着菜品介绍, 目光低垂不看对方一眼。但余光能瞥见隔壁桌,隔壁桌的路柯桐快把头伸过来了。

“我要白杏熏火腿、花菜芝士饼、鸡腿炒饭、塔可酿青椒、低温牛排、玛德琳蛋糕和森林冰淇淋。”戚时安点了一串,点完还想再看看有没有需要补充的, 结果被抽走了餐单。

沈多意说:“够多了。”他有时候带饭, 就啃俩包子,幸亏是西餐,不然这人得点满汉全席。戚时安趁对方还没来得及走,问:“等会儿下班有时间吗?”

沈多意答:“没有。”

“真的吗?一点点时间就好,我们聊聊。”戚时安语气格外温柔。

沈多意纹丝不动:“一点点都没有。”

他十分无语, 这人像转了性一样,装得斯文又儒雅,是硬的不行要来软的吗?沈多意没管那么多,只继续专心工作。

后来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下班后又被堵在了国宾的一楼大厅。戚时安挂着笑脸,却蛮横地挡着去路,说:“我在等你。”

沈多意还没想好如何应对,结果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路柯桐,他立刻走到对方面前,准备和路柯桐作伴离开。

小时候他妈妈教过,放学回家要和同学一起走,安全。

谁知戚时安一次拦截了俩:“这是你的朋友吗?”

沈多意咽了咽口水,然后大胆地牵住了路柯桐的手:“你说呢。”不知道是他的汗,还是路柯桐的汗,手心相贴湿漉漉的,他扭头冲路柯桐笑,“我们走吧。”

他俩走出了国宾大楼,戚时安没再追。

路柯桐也因此无偿假装了一回沈多意的男朋友。

就是这样一件旧事,然而沈多意到家才想起,因为他真的没有把这件事多放在心上,毕竟只是一段小插曲而已。

在中央街分手的时候,戚时安开着车疾驰而去,只留下一道白色尾烟,不知道的以为他气冒烟了。

戚时安还不至于气冒烟,只是突然想起有些五雷轰顶。其实看着沈多意迷茫的呆愣样儿,就知道所谓的“男朋友”压根儿不真实,或者早已成过去式。

但他想听听沈多意会怎样解释。

会不会哄他两句?

他承认重点是想被哄两句。

沈多意正仰在飘窗上,并且已经拿起了手机,凌晨一点太晚了,他决定发信息:“最近忙吗?明天休息来我家玩儿吧。”

谁知对方还没睡,立刻回复道:“那我得吃你做的西红柿炝锅面!”

沈多意已经和曾经的“小男朋友”聊上明天的菜谱了,戚时安还在翻来覆去地等一通解释电话,最后实在忍无可忍,便主动打了过去。

玻璃窗上映着沈多意的侧脸和亮起的手机屏幕,指尖按下接通,沈多意把手机放在耳边。里面鸦默雀静,没有一点声音,稍作思索就知道对方在等他先开口。

他彻底仰倒看着外面的夜景,浑身放松,语调也绵软无力:“戚先生,这么晚了还不睡啊。”

戚时安仍不吭声。

沈多意又说了一句:“不过明天周末可以多睡一会儿。”

戚时安仿佛死了。

沈多意还有耐心:“二十一世纪谁没谈过个男朋友啊。”

戚时安呼吸声变重,估计终于气冒烟了。

“可是我没有。”沈多意捅完刀子给包扎,轻轻说道,“那次是假装的,我没有。”

时间滴答而过,戚时安沉声说:“你会有的,而且还很帅。”

沈多意立即挂了电话,他还是嫩了点儿,脸皮不能与之相较。很帅……很帅有什么用,别几天就让他赔十几万比较实际。

一个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一个恼羞成怒地捂上了薄被。

沈多意换新工作以来一直很忙,和其他朋友的联系也都没那么频繁了,但好朋友之间是有磁场在的,即使很久不见,见了还是能张嘴就开始抬杠。

周末一早,平日里安静的公寓因路柯桐一己之力变得热闹,不算宽敞的厨房更是锅碗瓢盆声响不断。沈多意系着那条闹心的围裙剥西红柿皮,顺便听对方指点江山。

“你们小区好高档啊,一进来那么大个湖,但我一想公摊面积同时也大,心里就平衡了。”

“费原出差了,不然我俩一块儿来,但是我昨晚琢磨了一下,你好像压根儿就没邀请他,估计只是单纯想我。”

“等会儿,不会只有炝锅面吧?爷爷呢?”

同样都是一张口,路柯桐上下嘴唇一碰就能秃噜出两千字,沈多意在这期间剥完了西红柿皮,说:“你光看见那么大个湖,没看见爷爷在湖边钓鱼啊?”

路柯桐切下半拉生吃:“湖边围了一圈老头钓鱼,要是十几个大帅哥在你眼前一晃而过,你能立刻找出哪个是我吗?”

“能,嘴张着的就是你。”沈多意仰着头切葱,边切边乐,“你昨天怎么那么晚才睡?”

“我忙啊,加班呢。”路柯桐在园林局工作,经常熬夜赶工,他拿出手机给沈多意看图片,“新工程,和环城水系同步,看我的设计图怎么样?”

沈多意称赞道:“好看,什么时候修好啊?”

路柯桐有些泄气:“早着呢,还得经常现场勘查,查完加班设计,设计完还可能被乱改。对了,你的新工作怎么样啊,找你炒股能赚钱吗?”

沈多意连连摇头:“别了别了,我刚赔进去十几万。”

“什么?!”路柯桐惊呆了,“风险也太大了吧!我本来攒了笔钱还犹豫要不要投资试试呢,还是算了吧。”

两个人聊着天折腾出一顿饭,沈多意主厨,路柯桐打下手,饭端上桌正好门响,沈老爷子踩着饭点儿回来了。路柯桐跑过去拎小桶,可惜道:“爷爷,你早点回来能蒸条鱼吃了。”

沈老说:“晚上蒸,你吃两顿再走。”

三个人围着餐桌吃饭,沈老又念叨刚交换来的家常新闻,谁家孩子下个月结婚,谁家又要了二胎。

沈多意缄默不言,默默吸着面条,但在桌下轻轻踢了路柯桐一脚。路柯桐激灵一下明白了,诚恳地问:“爷爷,是不是他们说这些的时候,你都觉得无话可说?”

沈老直抒胸臆:“没办法啊,多意又不结婚,头胎都没影,我只能听别人显摆。”

路柯桐不乐意了:“大部分人都会结婚,但大部分人都会年薪百万吗?政策允许,想要二胎就能生,可想要年薪百万就能赚到吗?”

沈多意悄悄冲路柯桐眨了下眼,挺美。

沈老不吃那套:“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

言下之意,你有对象,闭嘴。

当初住在一个院里,费原为了和路柯桐在一起差点被打个半死,所以沈老都知道。这话一说出来,路柯桐立马蔫了,臊眉耷眼地捧起碗喝汤,沈多意更蔫了,终于明白姜还是老的辣,他干脆放弃抵抗为好。

饭毕羹汤俱空,沈老回屋午睡,两个小的也回卧室休息。吃饱容易犯困,沈多意靠着床头看股市行情,说教道:“这支太低迷了,下降压力线的压制一直突破不了。这支也一般,后市逢高做空吧,得过且过。这支不说了,中小板的弊病表现得淋漓尽致。”

路柯桐躺在旁边:“别说了,我一句都没听懂,聊点别的吧。”

沈多意打了个哈欠:“聊什么?”

“聊感情吧!给你讲讲我拳打小三儿!”路柯桐双目放光,“社会风气太不好了!不管是弯是直,时不时就冒出个傻逼常伴左右,害我要蹲点加暴揍。哎,上班那么累,还得为爱犯罪。”

沈多意给路柯桐搭上被子:“你辛苦了,看来单身有单身的好。”

路柯桐扑棱起来:“好什么好,你能体验犯罪的快感吗?你能感受躲半天开门后对象冲进来的刺激吗?你能获得电影院的情侣绑定积分卡吗?”

沈多意大惊:“你俩怎么那么嘚瑟呢!还办积分卡!”

“新片七五折还送爆米花呢。”路柯桐浑身细胞都在炫耀,炫耀之中还掺着一丝苦口婆心,“爷爷都急成什么样了,你不要无动于衷好吧?”

沈多意没接腔,眼看话题要断,路柯桐努力挽救,引导着问:“你有再遇见喜欢的人吗?不会一直没有吧?”

沈多意眼皮一跳:“什么叫再遇见……我以前……”

路柯桐说:“你以前喜欢费原啊,忘啦?虽然时间是挺久了,我也是突然想起来。”

“……”沈多意猛地坐起身,他有些心慌意乱,但没组织好语言就被截了胡。路柯桐骨碌到枕头上,“你不是藏过一张他的照片嘛,海边的那张。”

沈多意急道:“我早就还给你了!”

“我知道啊……你说拿着那张照片,感觉就不能跟我做好朋友了,说明比起费原,你其实更在乎我。”路柯桐脑子跟人一样,弯得曲流拐弯儿,“不过你刚才是生气了吗?”

沈多意老僧入定一般,坐在床边理不清头绪,他没有生气,他只是异常着急,急于澄清自己年少时对朋友模糊不清的感情。

大爆炸发生那天,他本来在家写作业,但费原非拉着他去街上玩儿,他也因此躲过一劫。后来他和爷爷搬进费原家的院子里住,费原的爸妈就像他的爸妈,费原的照顾是他那时安全感的唯一来源。

他在年少时曾把这份单向的感情当作是自己一个人模糊的初恋,自始至终都没和费原说过半个字。后来费原和路柯桐在一起了,他渐渐思考了很多。

与其说是喜欢,拨开云雾更像是依赖。

他当时也说过,是喜欢吗?他并不知道。

时隔多年,他和路柯桐早就成了好朋友,和费原也是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好哥们儿,这件只有他们两个讨论过的事儿早已揭过。

但此时掀开,沈多意却揭不过了。

戚时安向他解释和游思的关系,同样是发小,那他必须也要坦诚相待。

涉及情感的事都难分大小,小了可以一笑而过,大了可以引爆炸弹,沈多意原来的工作要经常丈量隐患,所以他想把隐患早早剔除。

背后已经响起了路柯桐的梦话,沈多意给对方盖好被子,然后起身去了客厅。他默默地组织语言,准备主动告诉戚时安这些。

结果手机振动,戚时安先打了过来。

他微微紧张地接通:“喂?”

不料戚时安带着试探:“是我,你能帮我弟弟补补课吗?”

第20章

组织了半天的语言全被这句话堵住, 沈多意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戚时安估计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解释道:“我弟弟快高考了, 想找老师补补数学,而且我告诉他你朋友是娱乐公司的,他就来劲了。”

沈多意想起戚时安的弟弟想做明星, 便理解了对方的想法,但仍然很犹豫:“高考那么重要,我怕应付不来, 其实你亲自辅导更好。”

“我不行, ”戚时安跟忽悠人似的,“他嘴欠, 三两句把我惹恼揍他一顿,进行不下去, 得别人才行。”

沈多意缩在沙发上笑,忘记了原本要说的话。戚时安察觉到对方心情不错, 进一步示好地说:“昨天的事儿就此揭过,我明天去接你来干休所做客,答应我吧。”

是“四千万”揭过了, 还是“小男朋友”揭过了?

沈多意想学戚时安耍无赖, “什么时候揭过了,我赔的钱赚不回来,就揭不过。”

戚时安继续服软:“那你雇我吧,条款你来定。”

沈多意不擅长得寸进尺,倒是很会心软, 便不再开玩笑了,应道:“我住在温湖公寓,七点起床。”

既然明天会见面,那就当面讲吧,挂断电话后沈多意伸了个懒腰,然后返回了卧室。路柯桐脸埋在他的枕头上酣睡,被子一半垂在了地上,他脱鞋上床把路柯桐挤了挤,两个人一同睡起了午觉。

干休所家属院里的桃树落了一地花瓣,戚时安伸展长腿坐在树下的躺椅上,后面台阶坐着他弟弟霍学川。两兄弟在对峙,估计等会儿还要爆发一场格斗。

霍歆在一楼阳台瞧了一眼:“霍学川,少跟你哥找事儿,明天安生补课。”

霍学川喊道:“你就向着他!”

“他当初一堆名校愿意录,我简直是那届最省心的妈,你再看看你!”霍歆穿着身湖绿色的连衣裙,腕上带着玉镯子,看上去一派优雅端庄,但行事说话都风风火火,和外表不太搭界。

戚时安被吵得头疼,盯着屏幕上的最新行情说:“妈,你新买那支涨了。”

这句果然顶用,霍歆转身就回屋看股票去了。霍学川坐在台阶上继续郁闷,喝可乐又灌了一肚子气,喝完竟然把空易拉罐朝戚时安砸去。

戚时安眼皮都没眨,抬腿用力一踢,半秒的工夫把易拉罐砸回到了霍学川身上。“老实点儿,想挨揍呢?”抬眼能看见二楼露台上的鹦鹉,他劝道,“明天乖乖的,表现好点有奖励。”

“我不稀罕!”霍学川薅旁边花盆里的草,“我本来就是想问问娱乐公司的招人要求,谁说要补课了?!”

午饭时说到霍学川考大学的事儿,他非要考戏剧学院,将来做演员,戚时安随便提了句同事的朋友是娱乐公司高管,于是霍学川就来劲了,一直问东问西。

恋爱能让聪明的人变傻,但也能让老实的人变狡猾。

虽然戚时安和沈多意还远不到恋爱的程度,可他已经很狡猾。

借机让沈多意来给霍学川补课,顺便问问娱乐公司相关的事项。当然这一切都是幌子,他只是想增加两个人私下见面相处的机会。

霍学川把草薅秃了:“哥,你爱不爱我?”

戚时安喉咙发痒,有些想吐:“别恶心我。”

以防霍学川明天捣乱不配合,戚时安最终忍痛割爱地摆出了条件:“你不是喜欢我那辆越野么,考完就送给你。”

“真的?!”霍学川从台阶上蹦起来,“你不早说!明天补数学是吧?我这就把书房收拾出来!”

戚时安有好几辆车,军用越野也不是好多年前那辆了,他看着弟弟跑进楼内,终于能安静地休息片刻。闭上眼却忍不住想象,沈多意故地重游,会不会脸热心跳。

晚上路柯桐吃了饭才走,沈多意把对方送到了公寓外的街上,他溜达着回家,还在楼下逗了会儿邻居的小外孙。

沈老在阳台上听评书,还是《七侠五义》,闻声回头:“怎么这么慢啊,还想让你陪我听呢。”

“在楼下陪毛毛玩了会儿。”沈多意在旁边的蒲团上盘腿坐下,“现在陪你听也来得及啊,讲到哪了?”

沈老却答非所问:“毛毛可能说了,什么都懂。你又聪明,赶紧结婚要个自己的孩子,肯定更有意思。”

沈多意急忙转移话题:“展昭怎么受伤了?”说完发现沈老睨了他一眼,自知转移失败。他倾身伏在对方的躺椅扶手上,嘴张开又合住。

循环往复纠结着,不知到底要不要说出口。

沈老急道:“你能不能利索地说个话!”

沈多意满腔迟疑和忐忑,在这声催促后终于小心翼翼地问道:“爷爷,你觉得费原和路路怎么样,我觉得他们和寻常家庭没什么区别,而且好像更幸福。”

一时间只剩下收音机的动静。

分秒都被拉长放慢,他不敢看爷爷的眼睛。

沈老无奈地说:“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今天这么说了那孩子,其实这句话也能说给我自个儿。他们不是我的孩子,所以我就算接受不了也会祝福。”

沈多意紧紧抓住了扶手,手心都被上面缠绕的藤草硌出了印子。

“可要落在我的孩子身上,我可能比得安的反应还大。”费得安是费原的爸爸,当初把费原打得很厉害,沈老说完叹息一声,“我是个老头子,改不了七十几年的观念,但他们都是好孩子,我希望他们都好。”

沈多意已经不知如何反应,他全然理解老人,但理解的同时难免为自己难过。

沈老说了结案陈词:“咱们说这些干吗,操不着的心。”

《七侠五义》讲了很久,打斗处激烈紧张,叙事处诙谐有趣,但沈多意什么都没听见。他望着窗外的夜空,心中刚冒出不久的枝丫被重重踩进了泥土里。

这个世界上,沈老是他唯一的亲人,一老一少相依为命了许多年,他努力生活的一多半原因都是为了眼前这个两鬓斑白的老人。

沈多意松开了手,盯着掌心的红痕发怔,他和戚时安的相处会有好的结果吗?

他必须要重新考虑。

约好的事情不能反悔,第二天上午九点戚时安已经等在了温湖公寓门口。沈多意抱着几本书走出来,像去图书馆学习的大学生。

“不知道你有没有吃早餐,我路上买了个面包。”戚时安拿过对方怀里的书,然后递过去装着面包的纸袋。

沈多意接住:“谢谢,让你破费了。”

戚时安愣了一瞬,觉得沈多意不太对劲,等开车上路后,他瞄了眼教材,询问道:“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

“没有。”沈多意啃着面包,目光也落在书皮上,“戚先生,我想给你弟弟讲几个重点题型,其他的让他提问,查漏补缺吧。”

戚时安终于知道了哪不对劲,过于客气和礼貌的语气显得格外疏离,沈多意明明已经快走到他面前,为什么忽然又仿佛隔了百丈远。

他出声道:“私底下叫我名字吧,不称呼直接讲也行。”

沈多意吃完了面包,把纸袋折叠再折叠,然后攥在手里:“这么叫比较合适。”他不太委婉的拒绝将气氛推至尴尬的境地,直到抵达干休所两人都没再说话。

戚时安知道沈多意的态度肯定不是凭空转变,但他一时探究不出原因,只好静观其变着手解决。到了家门口,他停车熄火,不动声色地装作无事发生,说:“那是我弟弟,叫霍学川。”

沈多意抱着书下车,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高中生。

霍学川吃惊地往前挪了两步,然后又吃惊地退回去,等戚时安和沈多意走到他面前时,他终于恍然大悟:“哥!这是不是你那年背回来那个人啊!”

戚时安抬腿就踹:“叫沈老师。”

沈多意笑笑:“不用叫老师,要不也叫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