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手靠近我时,那双红色的眼睛从我身上扫过,落在格雷斯万迪尔上。不知道我背后那种发疯般的色彩到底是怎么回事,它将让人眼花缭乱的彩光投射在我的剑刃上。格雷斯万迪尔仿佛活了过来,剑刃上光芒流转。这时,骑手已经非常接近了,他突然拉住缰绳,后退,视线抬高迎上我的目光。他脸上那可憎的笑容已经无影无踪。

“我知道你!”他说,“你就是叫作科温的那个人!”

但我们已经把他捏在手心里了,我和我的“盟友”——巨大的冲击力。

他的坐骑前蹄刚落在山壁上,我就朝前冲过去。尽管骑士勒住了缰绳,但那畜生的条件反射让它依旧向前,想把后蹄也搭上来。我冲到近旁,骑士挥剑格挡,我向旁边踏了一步,转而刺向他身体左侧。没等他横剑抵挡,我就已经刺中了他。格雷斯万迪尔穿透他苍白的皮肤里,从胸骨下面、腹部上面的位置刺了进去。

我猛地拔出剑,一团像是鲜血一样的火焰从他的伤口喷溅出来,他握剑的手无力地垂下。炽燃的血流到坐骑的脖子上,马发出一声尖叫,尖锐得像吹口哨。我向后一跳躲开,骑士从马背上向前摔了下来,而那头畜生现在总算四蹄着地,朝我冲过来,用蹄子踢我。我反身再次防御性地挥剑砍削。我的剑锋击中它的左前腿,它也开始燃烧起来。

我又跳到一边,它转身第二次朝我冲过来。就在这时,骑士炸成一个光柱。那畜生咆哮一声,原地一个盘旋,然后飞快逃跑了。它没有丝毫停顿,直接从岩石边缘跳下去,消失在深渊里。我不由得联想起很久之前那只燃烧的猫头,一想起它,我就止不住泛起一股寒意。

我后退,靠在岩石上大声喘息。那条薄雾形成的路飘得更近了,离山崖边缘大约只有十英尺。我身体左侧紧张得直抽筋。第二名骑士迅速靠近。他不像第一名骑士那么苍白,头发是黑色的,脸上也有点血色。他的坐骑是一匹栗色马,马鬃马毛都很正常。骑士手里拿着一张上了弩箭的十字弩。我瞥了一眼身后,没有撤退的地方,也没有可以藏进去的石头裂缝。

我在裤子上面擦擦手,紧握格雷斯万迪尔的剑柄。我侧转身,好让目标尽可能小一点。我举起剑,做好格挡来箭的准备,剑柄与头齐平,剑尖指向地面。这把剑是我唯一的防身之物。

骑士来到与我并排的地方,停在那条薄纱一样的带子上最靠近我的位置。他慢慢举起十字弩,知道如果不能一箭置我于死地,我就可以像投掷标枪一样脱手飞剑击杀他。我们的目光相遇了。

他很年轻,没有胡须,身材细长,微眯着瞄准的眼睛可能是浅色的。他控制坐骑的功夫很好,只用腿的压力就停住了马。他的手很大,很稳。一看就知道,这是个有本事的人。看着他,我心里产生了一种奇特的感觉。

对峙持续着,动手的时机过去了。他策马倒退了两步,缓缓放低武器,但姿势仍然全神戒备,丝毫没有放松。

“你,”他大声叫出来,“那把宝剑是格雷斯万迪尔吗?”

“是的,”我回答说,“正是它。”

他继续打量着我。我内心有什么东西,我想为它披上语言的外衣,把它表达出来,但我失败了,那个东西溜进了夜色。

“你想干什么?”他问。

“想离开这里。”我说。

“嗖”的一声,他的箭脱弦而出,射中了我左前方距离很远的岩石。

“快点离开。”他说,“这里对你来说很危险。”

他掉转坐骑,转回他刚才来的方向。

我放下格雷斯万迪尔。

“我不会忘记你的。”我说。

“是的,”他回答说,“不要忘记。”

他纵马而去,片刻之后,那条薄纱路也飘开了。

我把格雷斯万迪尔插进剑鞘内,向前迈了一步。整个世界再次围绕着我开始旋转,光明部分从我右侧推过来,黑暗部分则退缩回我左侧。我四下张望,设法衡量我背后突起的那块岩石的高度。看上去,它似乎只比我站的地方高三十或四十英尺,我想爬上去瞧瞧周围环境。我落脚的那块凸岩向我左右两侧伸展出去。定睛细看,我发现右侧很快就变得狭窄,无法借力向上攀爬。我转身向左走。

我登上位于岩石侧翼旁的一块狭小崎岖的地方。我的目光向上望去,从这里似乎可以向上爬。我回头查看身后,看有没有出现新的威胁,那条幽灵般的道路已经飘到远处去了,没有其他骑手出现。我开始向上攀爬。

它的高度比我从下面看到的更高,不过爬起来并不困难。我的错觉很可能是空间扭曲造成的,这个地方严重影响了我的视觉。过了一会儿,我双臂发力,攀了上去,然后挺身站起来。从这里,我可以更清楚地看到与那道深渊相反的方向。

我再一次看见了那些纷繁混乱的色彩。在我右边,黑暗正驱赶着它们。翻腾跳跃的万千色彩之下,到处是岩石和坑洞,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然而,从这片土地中央穿过,从遥远的地平线到山脉上位于右方的某一点之间,如墨水般漆黑、蜿蜒而行的,不是别的,正是黑路。

继续往上攀爬了十分钟,我终于站到了可以看到黑路终点的地方。它越过山脉之间一个宽敞的隘口,一直延伸到无底深渊的边缘。在那里,它的黑色融进漫溢在那个地方的黑暗里,只有借助一个事实才能注意到它的存在,那就是,没有星光能够透过它。利用它这种不透光的特性,我获得了一种观感:它一直通向黑暗中的高耸之处,也就是一片片薄雾似的东西不断飘移的地方。

我趴在地上,尽可能少地破坏低矮山顶的外轮廓,让可能躲在黑暗中监视这里的眼睛看不到我。我躺在那里,思考着这条路是如何形成的。试炼阵受到破坏后,黑路可以一直通向安珀,我本以为我的诅咒也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现在我才知道,没有我,黑路照样会出现,但我确信我也有一部分的责任。过去我曾以为这全是我一手造成的。这时我想起了艾里克在克威尔山上的弥留之际。当时他说,尽管他对我的仇恨无以复加,但他还是节省下他临死前的诅咒,去诅咒安珀的敌人。换句话说,就是诅咒这条黑路,还有从黑路而来的黑暗力量。想想真是讽刺。我现在的一切努力都在实现我最不喜欢的这位兄长的遗愿,借我之手,让他的诅咒得以抵消我的诅咒。

我四下搜寻,很高兴没有发现精神抖擞的大军在黑路上进军或集合。除非出现另一支进军队伍,安珀暂时还是安全的。但转眼之间,许多事情又让我烦恼起来。我最不明白的是这个:看样子,时间在此地大异于其他地方,黛拉的身世也证明了这一点。那么,对安珀的另一次进攻为什么迟迟没有发动?他们肯定有充足的时间休整兵力,准备好下一次攻击。难道是最近发生的什么事改变了他们的策略?当然,我说的“最近”,指的是安珀的时间。如果真是这样,让他们改变策略的是什么?我的新式武器?布兰德的康复?还是别的什么?除此之外,我还想知道本尼迪克特派出的探子到底曾经深入这里多远?肯定不会像我这么远,否则他会通知我的。他自己来过这个地方吗?其他人有没有来过这里,站在我刚才站的地方,仰望混沌王庭?他们会不会知道某些我不知道的情况?我下定决心,回去之后一定要问问布兰德和本尼迪克特。

我突然想到,我身边的时间到底是个什么概念?换算成安珀的时间,我到底在这儿待了多久?我觉得最好还是别在这里停留太久。我匆匆扫一眼刚才从托尔金的书桌上拿来的那些主牌。它们全都挺有意思的,问题是上面描绘的场景我一个都不认识。我抽出自己的那副牌,洗了一遍,找出兰登的主牌。也许刚才试图和我联系的人就是他。我举起他的牌,开始凝视。

很快,景象漂浮到我眼前,我看到一个模糊不清的万花筒般的影像,兰登的形像出现在中间。移动、扭曲…

“兰登,”我说,“我是科温。”

我感觉到了他的思想,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复。我这才想到,他正在穿行影子,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控制周围的影子上。他无法在继续控制影子的情况下回答我。我用手遮住主牌,隔断了联系。

我转到杰拉德的牌。瞬间之后,联系出现了。我站着等待。

“科温,你在哪里?”他问我。

“在世界尽头。”我说,“我想回家了。”

“那就回来吧。”

他伸出手,我伸手握住,向前迈步。

我们站在安珀王宫的一楼,就在布兰德回来的那天晚上,大家待的那间起居室里。现在似乎是早晨,壁炉里还点着火,周围没有其他人。

“我早些时候试着联系过你,”他说,“我想布兰德也联系过。不过我不太确定。”

“我离开了多久?”

“八天。”他说。

“幸好我赶紧回来了。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麻烦。”他说,“我不知道布兰德想干什么。他一直在找你,而我又无法联系上你。最后,我给了他一副牌,叫他看看自己能不能干得更好。显然,他也没有做到。”

“有些事分了我的心。”我解释说,“还有个时间差异的问题,真让人恼火。”

他点头同意。

“他已经脱离了危险,所以我现在不再管他了。他的心理周期转了一圈,情绪又阴郁起来了,他坚持说他可以照顾好自己。幸好这话倒是没说错。”

“他现在在哪里?”

“在他自己的住处,大约一小时前他还在那里,正在生闷气。”

“他出去过吗?”

“只出来短暂地散过几次步,但是过去几天连步也不散了。”

“我想我最好去看看他。兰登有什么消息吗?”

“有。”他说,“本尼迪克特几天前回来了。他说他们找到了兰登儿子的一些线索。他帮兰登查了查。有条线索必须到更远的影子里追踪,但是本尼迪克特觉得在眼下这种不稳定的局势下,自己最好不要离开安珀太久。所以他让兰登独自查去了。出去这一趟,他也有个收获。一只人造的手臂,工艺漂亮得没话说。他可以用它做任何事情,和原来的一样。”

“真的吗?”我问,“这条手臂听上去怪耳熟的。”

他笑了笑,点点头。

“他告诉我说是你从提尔-纳?诺格斯给他带回来的。对了,他想尽快和你谈谈。”

“我也想和他谈谈。”我说,“他现在在哪儿?”

“在他沿着黑路设立的一个岗哨里。你可以通过主牌和他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