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会儿,村头山神庙前头那口破钟,正被人用力地敲响了。
上河村多少年传下来的习惯,凡敲响钟,必是有事召集村民。
各家各户,都前后脚地来了人。
而爱看热闹的小童们,则一个没落,早早地跑到山神庙跟前扎堆。
一辆马车就停在庙门口。
“马车!”
一个小童立马就认出了这辆马车!
就是这辆车里,坐了几个外头来的有钱人,长得好看,穿得好看,他们给的糖……也特别的甜!
“就是这个马车?里头的人给的糖糖?”
“是呢!那糖可真甜啊!”
“今天还有糖吗?”
“不知道呀!”
“他们喜欢看铁渣山,一定是来看铁渣山的!”
“那我们也给带路吧?”
听说村西头牛家就是给那几个坐马车的有钱人有带了路,人家送了好些吃食呢!
带路这种活儿,他们小孩子也会呀!
“带什么路呀!刚刚我看到,那位有钱的客人跟着村长爷爷进庙里头了!”
“钟就是村长爷爷敲的!”
“为啥敲钟呀?”
“不知道啊!一会儿等爹娘他们来了就要说了吧?”
村民们陆续到了。
上河村的村长单老汉就站在山神庙大殿前的台阶上,示意村民们把门关好,把一群叽叽喳喳的娃娃们关在门外。
而台阳边上,站着几个不认识的外村人,看穿着,倒像是体面人。
就是不知道村长把大伙召集过来,要说的是啥,跟这几个外村人有没有关系?
有几个上了年岁的老人,还能记得,当年,也是在这山神庙里,王村长也是召集了全村人商议大事……说要把村子里田地卖给王家开矿。
那会儿村里有一百多户,人口近千了。
能来商议大事的,都是各户的一家之主。
那个王村长因为跟着王家发了财,上河村被挖空了以后,王村长就带着家人搬去了王家堡当管事……王村长本来就跟王家沾点亲带点故,可以说,坑了全村人,肥了他一家。
不过恶有恶报,王村长也没落什么好,王家被满门抄斩,王村长也死了,听说他家老小,死的死,为奴的为奴,也没剩下几个。
后头上河村被铁渣山给祸害得不轻,能搬走的都搬走了。
百户人家现在只剩下二三十户了。
就算全村的人都进到庙里商议事儿,也能装得下。
比如说现在这五六十号人,差不多在村里的,都来了。
村民们都好奇地看看单老汉,又看看旁边站着的几个外村人。
这又是要干啥?
他们村的铁矿不是都挖干净了?
难不成哪里又发现了什么?
想到这个,村民们的心情都复杂起来。
有些愤恨,又有些期待。
能挣银子,就能搬出这个地方了吧?
单老汉看上去是个小老头,其实年纪也就是五十来岁,可看着就像是被吸干了精气神一样,干瘪皱巴,说一句话就要咳上两声。
“把大伙叫来,是有件大事要给大伙说说……”
“这些年,旁边这个铁渣山是祸害了咱村不少……那些祸害咱就不说了,说出来都伤心。”
“这不,村西头牛家带着几位外村人找到我家里,说是有意,要买下这个铁渣山!”
单老头这话音才落,庙里的气氛就如同水滴进了热锅里,刺啦爆响。
村民们七嘴八舌地嚷嚷起来。
“啥?铁渣山?”
“村长是不是听差了?铁渣山里全是废矿渣,都是有毒的,谁会买啊?”
“莫不是来消遣咱们的?”
“是不是铁渣山底下又发现了铁矿?”
“那不能,当年我记得铁渣山那块,原是个水塘子,硬是被渣子填平了,还堆成了山!”
“是真的吗?真的就卖!快卖了去吧!咱村没了这毒山,说不准以后还能好起来呢?”
“不知道能卖多少银子啊?”
“想啥好事呢?还卖银子!我看能把这山给弄没了就是大功德了!”
“就是!前年不是还听说,有两村子因为渣渣堆放占了地,还打起来出了人命?”
“哎呀,我说你们能不能不要这么缺心眼,都说出来了,谁还会买啊!”
“就是就是,不会说话就憋着!”
“我为啥憋着?这不都是明摆着的事儿吗?天上能掉金饼子吗?人家外路人也不傻!”
单老头听了一会儿,就觉得老脸发烧。
他赶紧双手乱摇,又剧咳了好一阵,这才嚷道,“好了,好了!都别吵了!”
“人家司小官人,既然买这个东西,那就是有些用处的,至于说有什么用处,跟大伙说了,大伙也弄不明白,就不要动那个念头了……现下把大伙都叫来,就是想合计合计,同意,咱就卖了,不同意,咱全村就还似从前那样,等着被这铁渣山祸害几辈子吧!”
莫怪他说话难听,实在是碰到了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还不赶紧抓住,还在那里打什么嘴官司呢!
上河村的村民们都不傻,立马纷纷答话。
“同意,同意!”
“咱都听你老的!”
“给钱就卖!”
“听村长的!”
单老头点了点头,“有没有不同意的!”
村民们互相看看,没有人吭声。
这时候要是谁敢说不同意,说不准就会被骂得狗血淋头,挨顿胖揍也有可能。
何况那个铁渣山,认真算起来,应该是属于王家的。
王家全没了,留下的这铁渣山,哪日不被村民们咒下几句?
如今卖了拿点小钱补贴村民们,也是意外之喜。
“既然大伙都同意,那我老汉就说说司小官人给开的价码。”
“司小官人说了,这整座山,他出二十两银子,一车车地派人给运走。”
“二十两银子!”
村民们猛一听还挺乐呵,可再细细一算,全村现在还有三十几户,一家人都分不到一两的。
但白来的银子,它多香甜啊!
“司小官人仁义啊,他说了,念着咱村村民日子过得不容易,也给咱村人寻个活干。”
“到时候派人来拉铁渣,咱村人要是能把铁渣铲起来装上车,一车给十文工钱!”
“装上车,还管推不?”
“不管,就是光装车!”
要不单老汉为啥这么激动呢。
二十两银子,一家分上半两多,用不了多久就没了。
可这装车的活可是长期的呀!
又不要本钱,守家在地的,铁渣又好挖,装满一车花不了小半天,就能得十文工钱。一个月下来,就是三百文,这样的好活儿,上哪寻去?
就那老大的铁渣山,花了几十年累积出来的,怕不得有几十万车?
几十万车都不一定能够装的,那这个活就能干上几年!
“呀!这可太好了!我们一家五口,一天少说也能装上十车!”
十车就是一百文啊!
“可想得美,装车的活儿都是大伙平分的,哪能就可着你们一家了!”
得,这还八字没一撇呢,就已经有人争上了。
旁边村民们纷纷附和,“就是这个理儿!”
怎么接活,他们村里肯定还得商议出个章程来。
“行了,那既然这么着,这里有一份契书,我给大伙念念……大伙听着没啥意见的,就都过来按手印吧,别等人家司小官人派车来拉了,又有人给全村拖后腿!”
村长好歹是识得几个字,一份契书念得磕磕绊绊。
底下的村民都快等不及了,一等村长放下契书,就都抢着过来按手印。
第120章 就是分钱
手印按罢,就是分钱。
要不说司娓娓就是当惯了基层村干的人呢,知道老百姓心里最想的是啥。
临来时就把二十两银子都给兑换成了铜钱,二十贯钱,从车里抬出来,那就是满满一个柳条筐。
在众多目光中司娓娓挥了挥手,崔小强和杨添才俩人把柳条筐上蒙的布给掀开。
就像是新娘子揭开了面纱一样。
不,新娘子揭开面纱都没这么受欢迎……毕竟,这里头的钱,可是人人都有份的!
一贯为一千,都是用绳子串好的。
点算起来简单,单村长叫了两个算账清楚的村民,点了一柱香的工夫就点完了。
单村长做事干脆,也不分户大户小,直接按户分,每家能分到六百多文钱。
这六百多文,拎在手里,那也是沉甸甸一长串,非常的有存在感。
虽说上河村现在的村民家里不见得没有这六百多文吧,可这天上掉大饼子白来的好事,谁不是兴高彩烈的啊?
一个个都是乐得合不拢嘴,拿到了钱就赶紧往回家送,但也有不是户主的闲人不舍得走,就搁那儿站着看分钱的热闹劲儿。
崔小强在一边看得津津有味。
他算是体会到了,在现代有些村子到了年根分红,就坐村口发一沓沓的红票子,那个快活,肯定是平平淡淡的转账比不上的呀!
除了装车铜钱,司娓娓还带了几盒点心和腊肉之类的,这是酬谢老村长的。
另外,司娓娓花了不到一百文,在干果店里称了几斤零嘴果子,这会儿就当起了散财老人,每个小童都有份。
可想而知,现场的气氛能有多欢快了。
司娓娓准备多带一些样品回去,她才一开口,就有上河村的村民争着动手,给整了一大袋子……要不是司娓娓表示已经够了,村民们能把马车上全给装上。
司娓娓一行人走的时候,全村人都出来送,马车都快要瞧不见了,村民们还站在路边呢……
买下了矿渣山,司娓娓又去了季家父子介绍的亨通脚行。
有熟人领路,而且司娓娓这位主顾的生意还是个长期的。
从应祥县到开阳县,运的是矿渣,他们脚行也不用管装车,只要拉上送到开阳县就好,按车结钱,那些矿渣都堆成了山,要全都运过去,最少也得一年两年吧?
本来脚行的掌柜一听司娓娓要运的是矿渣,差点就要翻脸。
应祥县多铁矿,炼出来的铁是值钱又稀缺了,可多余出来的废渣就麻烦得很。
矿渣少了还好,无非填埋起来,矿渣多了,那就像上河村一样,毁地毁田,老百姓就活不下去了。
这东西可以说是人人掩鼻,避之唯恐不及的,这位姓司的小官人却说买下来要运回乡!
不过,在司娓娓表示可以付订金,立契书之后,这掌柜的也就想通了。
这个活要是真的,其实是好活儿啊!
应祥县到开阳县,快的话大半天就到,在开阳县住一宿,第二天就能回来。
比去别的地方可强得多了!
而且这个矿渣又不值钱,保准路上没有劫道的,他脚行里的那些力工,也不用担心哪个起了小心思来个偷摸私藏,又大量又长期,实在是个非常好的生意啊!
于是痛快地就立了契书。
司娓娓这趟来,除了置产业之外,还计划买几个仆人。
不管是朝圩村,还是卫星村,壮年劳动力的短缺,始终是个大问题。
先开始,朝圩村摸不清外头的局势,而且手上也没钱,但后来卫星村建好,开阳县稳定下来,也有了闲余资金……
若是大泰朝本土人士,有了钱自然可以买庄子买仆人,手里捏着卖身契,一般情况下都不用太担心管束不了仆人们。
司娓娓和王大军他们,那是不到迫不得已,是不想买人回来的。
但崔小强说得对,大环境如此,他们也得相应调整。
总得自身有力量了,才能去实现理想吧?
如今要开发铁渣再利用项目,不能不买劳力了。
村子里的年轻人本来就不多,只能有一半的人在外头,而卫星村就占去了差不多一半,是再也分不出人了。
更何况,朝圩村的年轻人要出了村,那就是从社会主义一下子来到封建社会,生活条件落差很大,原先在卫星村还能轮换,要去再开新项目,轮换都没法轮换了……
仍是由季家父子介绍领路,司娓娓又去了应祥县的人牙子那儿。
据说这位姓魏的人牙子在县城里名声还可以,做买卖还算诚信。
而司娓娓来挑人正好赶上了时候。
据魏牙人说,若依着往年,县里绝不可能有这么多的人要发卖。
就是因为去年三殿下剿灭了王家,还把县里几个依附王家的家族也给端了,为首的都送上了黄泉路,余下的仆从旁支,姻亲故旧,好些就都被关在了大牢里。
这不,年前就在加紧审案,犯事严重的就或杀或流放,误牵连到的则无罪释放,而家中的确犯了事,但年纪还小的便被罚为奴官卖,一同发卖的还有王家的奴仆们。
王家先前一直是县里的土皇帝,连县令都要听王家的,可想而知王家有多豪奢了。
光是能拉起队伍的家丁部曲就有两千多,除此之外,庄子上种地的,宅子里伺候的,铺子里做事的,还有矿山上干活的……林林总总,加起来也能有上千。
矿山上干活的大部分都是坑蒙拐骗来的,三殿下仁慈,给了外乡矿工们盘缠,让都回老家去了。但还有几个大师傅,比较懂采矿和冶练的,平时也是光会手艺,不懂其他,没参与过主家那些勾当的,三殿下就将他们留下继续管着铁矿和冶炼场,日子倒比从前更好过了。
因此那些庄子宅子商铺里的奴仆们,可不就都流向了市场了么?
“请司小官人随意挑选,若是挑得多,这利上再让一分也无妨。”
魏牙人态度非常热情。
他可是听司娓娓说了,要买五六个人,这可是开春以来难得的生意,自然要好生把握。
县里上千号人发卖,都分到了几个牙人头上。
但这些人大都是从王家出来的,县城里的买得起人的都心里有顾虑……从去年到现在,他也才卖出去十几个。
余下这几十号人都要管他们吃管他们住,实在是亏得慌。
现在的牙人就好比卖服装的商家,最怕的就是压货,当季的货物当季就得卖光,不然没有资金流还挣什么钱?
魏牙人手里这些货吧,还是来路有点瑕疵的那种……
再卖不出去,他都打算大车拉到其它地方找找同行,能脱手就脱手了吧……
魏牙人领着司娓娓进的是一个大院。
这个院子看着大,一圈房子都是土坯茅草的低矮平房。
院子里有二三十个男子。
这些人穿着半旧的麻衣,手脸都还算是干净,虽然没有胖的但都过去。
跟司娓娓见过的逃荒流民比起来,这些人是强多了。
也是,牙人想要拿他们来换钱,肯定不能让看着太坷碜。
不过,显然魏牙人也没打算白养着他们。
司娓娓进来的时候,这些人都在干活,搓麻绳的和打草鞋的各占一半。
“好了,先放一放,站成两排,给这位司官人看看!”
这些人显然早就被教训过,一听这话,马上都放下手头的活计,老实地在院中央站成了齐整的两排。
司娓娓还没啥反应呢,跟在她身后的崔小强激动了。
放眼望过去,都是壮年汉子,薄薄的麻衣都挡不住健实的肌肉,各各乖顺地站成排,等待着某位买家的挑选。
而某位买家呢,却是位英姿飒爽女扮男装的姐姐。
这样的名场面,他们这些靠想像力吃饭的,最喜欢了啊!
崔小强猥琐地搓着手,已经脑补了一出性转女尊大剧。
司娓娓一看崔小强那个模样,就知道他一定是不知道想歪到什么地方去了。
买仆人什么的,司娓娓这可是头一次。
但这并没有为难到司村长。
这不就跟招聘差不多吗?
按照流程来就是了:先自我介绍,有什么特长,展示特长,表达意向和双向选择。
“我是从开阳县来,打算买人回去干活的……干的活儿,主要是修房子,铺路,烧砖这些。”
司娓娓话音才落,这些汉子们原本还眼巴巴盼着能挑中自己呢,这会儿眼神就都黯淡了下去。
谁不想跟个好说话,活儿不重的主家啊?
修房子,铺路,烧砖,那可都是重体力活呀!
也就是比采矿稍微强一些罢了。
好几个人就垂下了头,让自己看上去更没用些,好别被挑走。
看得魏牙人就拉下了脸。看主顾走了,他不教训那几个的!
“我有一说一,这个活儿是不轻,不过也有福利好处。”
“这好处嘛,有三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