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枳哭笑不得,想起他对语文课的厌恶,心知这种形容真的是难为了他。然而每一个字都敲着她的鼓膜,手指微微的抖。

“我当时觉得,叶展颜虽然爱耍脾气,但她一定不会说谎害人。”

洛枳静静地听着。

“但是我舍不得你。”他钝钝地说。

其实只是舍不得。

舍不得那个曾经眼神明亮地看着他微笑的女孩子消失不见,擦肩而过的时候像对待陌生人一样疏离冷淡。哪怕她恶毒狡诈深藏不露,哪怕她手段卑劣,只要她爱他。

洛枳心里面有一块冰哗啦一下瓦解,忽然就红了眼眶。她终于明白自己一直以来错在哪里。原来她独自一人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沉默暗恋中耽搁了太久,对每种难过和伪装驾轻就熟,却从未懂得,在两个人的感情世界中,一锤定音的,不是心有灵犀的睿智,不是旗鼓相当的欣赏,更不是死心塌地的仰望。

是心疼,是怜惜。是两难境地里,那一点点无可奈何的舍不得。

正如她曾经掷地有声地讽刺他:“死无对证的事情,怎么与亲疏无关。”

“还真是不分好歹呢,自恋狂。”她心中温热,声音却很冷淡。

“才不是,”他挣扎着起来,大着舌头纠正,“我理智上绝对是非分明。”

感情上却不知好歹。

她含着眼泪的笑声被风裹挟带走。

盛淮南靠着她慢慢地睡着了。他们到底没有找到那些“不重要”的断壁残垣,洛枳也并不觉得可惜。左肩沉沉的,摇摇欲坠,她犹豫几许,终于还是轻轻地抬起左手,揽住他的肩。

怎么好像颠倒过来了。她心中发笑。

时间像夜风一样呼啸而去,她搂着他,看着湖面尽头那一抹云,心中安然。

他们聊了什么,还有多少疙瘩没解开,她已经不在意了。

灵魂回到了身体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肩膀酸痛的洛枳听到盛淮南咳嗽了两声,努力坐直了身子,迷蒙地望着前方:“几点了?”

洛枳揉了揉肩膀,艰难地站起身子,拎起屁股底下的书包,拍了拍交给他:“不知道,我们回去吧。”

她死活不肯走正门,也不愿意去挨园子里保安的训,宁肯再翻一次墙。盛淮南睡醒了之后,清醒了不少,大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愧疚地帮她敲了敲。

他们原路返回,依旧是盛淮南推着她的屁股把她送上了围墙。

她安稳地坐在上面,像个骄傲的女皇,任凭风吹乱她的头发,也不去管,反而高昂着头眺望东方的鱼肚白。盛淮南很快也翻了上来,紧挨着她的右手边坐好,两个人谁也没讲话,两双腿在高空晃来晃去,像喝醉了的船夫在摇桨。

他的左手小指碰到她的手背。洛枳的心跳忽然快得过分。

下一秒钟,他的气息铺天盖地倾覆了她。牙齿撞在牙齿上的时候,她笑场了,目光越过他微红的脸庞和气急败坏的眉头。

第一缕阳光从她背后伸出手,温暖了少年的脸庞。洛枳从他镶着毛茸茸金边的头顶望过去,西边的天空明亮得一片空白。她已经找不到那蒙着云彩面纱的月亮了。

每朵云都下落不明。

每盏月亮都不知所踪。


第二十五章 相见恨晚


洛枳坐在商厦一层的咖啡店角落,边打哈欠边等待周六仍在加班的洛阳。她点了一杯白巧克力摩卡,然后就托腮坐在桌边,用调羹将上面的奶油抹来抹去,时不时微笑。

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那天她回到宿舍时已经是早上七点。打车回学校的时候路过麦当劳,盛淮南让她在车上等,几分钟后捧着两杯热饮和一个纸袋走出来,递给她说:“冻坏了吧?”

她想着,像当时一样,将咖啡杯贴在脸颊上,好像还能感觉到那天清晨的温度。

推开宿舍门的时候,江百丽竟没有睡,像个女王一样坐在上铺,睥睨众生,在洛枳小心翼翼踏入房间的那一刻,笑得奸诈万分。

洛枳知道之前的几个晚上她推迟海底捞的约定,都因为和戈壁一起出去了;而她从“糖果”落荒而逃之后,顾止烨陪她到深夜,虽然没什么承诺,可也足够暧昧。

“恭喜你啊,”洛枳吐掉漱口水,抬头仰视沐浴在晨光中的女王,“前几天还哭哭啼啼呢,现在就在两个帅哥中间左右为难了。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百丽笑了,普通女孩子的虚荣和羞涩背后,却有一丝丝无奈。

洛枳钻进被窝,迷迷糊糊渐入梦乡的时候,忽然听见上铺传来江百丽有些沙哑的声音。

“昨天晚上,我们在包房里的时候,戈壁也和陈墨涵的一群大学同学在唱歌,我猜他一定还是唱得那么好听,一定让陈墨涵在同学面前很有面子。”

洛枳在清浅的梦中叹息。

“在顾止烨唱那首歌之前,我忽然收到了他的短信。他说,他还记得第一次和我去KTV,点了一首《独家记忆》。他当时很想把这首歌唱好,狠狠地震慑一下我这个土包子,哈哈。”

百丽干巴巴地笑了几声,许久才慢慢地说:“他说后来好可惜,不知道怎么就迷上了胡乱飚高音,秀难度,唱小众摇滚,却忘记了认认真真给我唱一首口水歌的感觉。”

“抱歉,终于把材料都送上去了。越到过年前越忙,来实习的三个学生一个比一个没用,交代的事情办不好,就知道坐在那儿刷网页挂QQ。”

穿着黑色羽绒服的洛阳从远处跑过来,坐到洛枳对面,长出了一口气。

“实习生不是常常抢着干活吗?”洛枳有些疑惑。

“我们部门的这几个不是走正常招聘程序进来的。都是主管的亲戚或者朋友的孩子,来这儿干活只是为了开个实习证明,以后简历上好看点。”

洛枳点点头:“去哪儿吃饭?这顿饭可是我无意中敲诈出来的。”

洛阳笑了,表情有一点尴尬和无奈:“你想吃什么?”

洛枳仰头想了想:“我听说南锣鼓巷有家蚵仔煎,你看怎么样?”

冬天的锣鼓巷有些冷清,巷子两侧的特色小店有许多都早早关门了。洛枳从岔路口拐出去,急急地跑到一扇木板门前轻轻推开,然后放松地长出一口气: “呼,还好,没有打烊。”

店子很小,只有三张石桌,看起来像住家专门开辟一个小客厅做生意似的。冰柜里有许多台湾产的罐装饮料,点餐时洛阳拎着一罐嫩绿色的饮料苦着脸问洛枳:“这个芭乐……是不是‘香蕉你个芭乐’的那个芭乐……”

洛枳被他的绕口令逗笑了,点点头:“好像是。”

饭菜上得很快。洛枳中午没有吃饭,一直忙着低着头攻击鲜嫩的蚵仔煎,也没有抬头注意洛阳许久没有动筷。她终于吃完,喝了一大口杨桃汁,才发现洛阳面前的凉面几乎还是满的。

“你不饿?”

“不饿,中午吃了两人份的工作餐。”

“拿给我吧,我没吃饱。”

洛阳笑了,把盘子推给她,自己靠着石桌旁边的书架闭目养神。很久之后他睁开眼,看到桌上的蚵仔煎、凉面、洋葱圈、鱿鱼圈一扫而光,只剩下一点点残渣。

“饱了?”

“嗯,”洛枳低头用面纸擦擦嘴,“有点撑。”

“有什么高兴事儿吗?我看你好像气色不错。”

他们都和她谈气色。洛枳抿嘴笑起来,眯着眼睛不回答。

然后就是更长时间的沉默。店主和服务员都在门后另一个房间里聊天,有些清冷的小屋里只有他们两个相对无言地坐着,死盯着面前的几张盘子。

“票已经定了吗?”还是洛阳打破了沉默。

“明天直接去火车站碰碰运气,学校附近的订票点没有卧铺。”

“我大年初一的时候才能回家,上个月订了机票。如果你明天买不到票,赶紧给我打电话,我帮你联系一下我们公司用的那个代理商,实在没办法就坐飞机回去吧。”

洛枳点头,歪着脑袋忽然笑了。

“笑什么?”

“没,”她笑眯眯地摇头,像只善良的小狐狸,“这个气氛……没什么可说的,我还是回学校吧。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软,我会闭紧嘴巴的。”

洛阳有些啼笑皆非:“那你原本想问什么?”

“你当时电话中提到的‘她’。”洛枳索性直视他,不再东拉西扯。洛阳还是笑,笑得越来越淡,最后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出神。

上午在印刷间签字赶制材料的时候,他闻着复印机独有的那股奇怪的味道忽然很想吐,有些眩晕。想起下午即将见到洛枳,那个还在校园中纯纯的妹妹,低头再看看自己一尘不染的皮鞋,洛阳突然有些恍惚。等待材料送达的五分钟里,他用代理IP登录了Z大的校园网,只是工作半年,曾经的学生时代就恍如隔世。BBS上面因为校园热点事件盖起的口水高楼,在他看来无异于过家家的小朋友垒出的沙堡。

洛阳回过神,苍白的灯光下,洛枳清澈的眼睛正不依不饶地紧盯着自己。

“一个小师妹,以前关系不错,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退学了。你嫂子对我们有点误会,不过后来澄清了,就这么简单。”

洛枳并没有回话,低下头微微思考了一会儿,笑着点点头:“算了,我不问了。不过,哥,我希望你能珍惜念慈姐。”

她自己也觉得这种嘱托肉麻而无意义,洛阳却并没有笑她。

她说让他珍惜陈静,却不敢问,他是不是真的如自己一直以来所想的那样深爱着她。

“还用你说?傻丫头。”

“那就付账。”

洛阳无奈地笑,伸手摸摸她的头,喊了服务员结账,一边掏钱包一边顺口问:“上次在牛排店门口,那两个人是谁?一男一女。”

洛枳愣了一下,旋即摸摸鼻子:“没谁,都过去了。”

洛阳也不再追究。所有一言难尽的故事,他们都学会了不再刨根问底,也没有时间和心情再去聆听细节。很多时候彼此所需要的不过是询问时表现出的关切而已,所以干巴巴的一句简介,就已经足够。

洛阳看着洛枳消失在学校门口,才转身钻进了等在一边的出租车里。

连着几天加班连轴转,他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番。刚打开公寓的门他就看到顶着黑眼圈的室友从厨房端出泡面,端坐在客厅一边吃一边看中央六台的国产电影,他疲惫地打了个招呼就回到自己的房间,倒头便睡,连衬衫都没有脱。

一觉就睡到早上八点,他竟然连睡了十二小时有余。

而且,竟然梦见了她。

[
洛阳梦见丁水婧在接到第四个电话的时候终于下定决心关手机的样子,嘴角带着乖乖女的笑容,手指却坚决地按下了关机键。这个画面持续的时间很短,只是一个片断,夹杂在其他乱七八糟的梦中间,显得很突兀。

可他醒过来的时候,不记得所有连续不断的乱七八糟,唯独记得这个短暂的瞬间。

冬天的阳光洒在被子上,浮尘在空气里招摇。

那时候,讲台上的老田正在十分投入地讲着三位一体。

“圣父、圣子、圣灵,这三者的关系会有多种不同解释,其中也产生了很多的矛盾和纷争,也最终导致了基督教的一次分裂,我们常常谈起的天主与东正的分歧之一就是对这三者关系的不同理解。一会儿我们的讨论课就从这个话题和宗教战争开始说起。”

丁水婧在纸上面随手画了一大一小两个人手牵着手,大人吐出一个烟圈一样的东西,她给它加上了个尾巴,在边上写上“Hi, holy ghost(你好,圣灵)”。正要给大人的头上画上光圈,描了一半,本子就被老师抽走了。

“大家看,丁水婧同学的画充分揭示了东正教的观点。”

底下有善意的笑声和掌声,洛阳看了看丁水婧的侧脸,她的嘴角微微地上翘,眼睛里满是俏皮的得意。

洛阳窝在温暖的被窝里面不想起床,闭上眼睛就好像听到了老教室里面空荡荡的笑声。

几乎每一堂课,老田都会拿丁水婧的画来当辅助讲义,大家习以为常。中世纪史是一堂公共选修课,主讲的田学平是历史系有名的包公脸,因此选课的学生并不多。

丁水婧为大家所熟悉,只是因为第一堂课里,她坐在第一排正中央,居然在本子上画老师的漫画。老田一招“空手夺白刃”把画纸抽走,对她怒目而视,然而丁水婧只是淡淡地笑一下,平静地问:“老师,您看,我画得像吗?”

回想起来真的很奇怪,这堂课开设了多年,课堂气氛一直死气沉沉,那天竟有几个同学起哄说展示一下看看吧。一直都板着脸讲课的老田自己偷偷看了一眼,扑哧一声乐了,大家就更壮着胆子说展示一下展示一下。

果然很像,老田的招风耳、黝黑的脸膛和招牌的歪嘴笑容——底下笑成一片,居然还有掌声。老田说:“要不是你画得像,我都懒得管你,来,上讲台来自报家门吧。”

“大家好,我叫丁水婧,是外交学院国际法专业的新生。”

老田扬扬眉毛说:“哟我还以为小才女是艺术学院的,下次别画得那么好,我就不会注意到你了。有时候天赋也是一种负担呢。”

丁水婧有一瞬间的失神,然后耸耸肩膀说谢谢老师。洛阳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了,在丁水婧回到座位上的时候从后面递给她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你好,我是数学系的洛阳,已经大四了,就在你身后,认识一下。

十分轻浮的搭讪。

一年之后的毕业生酒会,洛阳站在台上敬酒发言,底下的同学忽然起哄让模范情侣洛阳和陈静讲述恋爱史,从刚认识的时候开始讲。洛阳并不喜欢闹哄哄的场面,底下熟悉不熟悉的种种面孔看得他头皮发麻。不过也没有什么难以忍受的,毕竟在别人眼中看来,他和这种热闹温馨的场面再契合不过了。

“就那么认识了呗。”他随口说。

“高中同桌而已,”陈静在一旁温柔地接上,“高一时还是我先跟他说的第一句话。”

“什么啊,原来是嫂子主动啊。我们大家误会了这么多年啊,老大太不像话了。”宿舍的老三在底下起哄。

“你以为我像你啊,搭讪漂亮小姑娘是我干的事吗?”

洛阳自己刚说完,就在大家的哄笑声中愣住了。

那一刻他好像又看到丁水婧转过身来,好看的脸上是慵懒的笑容。“嗯,我最讨厌数学。你好。”

和丁水婧这样打过一个招呼之后,两个人就再没有说话,下一周的中世纪史课前,洛阳走进教室的时候看见丁水婧坐在第一排朝他招手,脸上是落落大方的笑容。于是他走过去和她坐在一起。

丁水婧的桌子上面有两本书,一本是老田指定的教材《中世纪简史》,另一本实际上是她漂亮的涂鸦本。丁水婧听课很不认真,总是在书上面涂涂画画,有时候老田不知道说了什么触动了她,她会很快地翻开涂鸦本乱写乱画一阵子。

丁水婧永远都坐第一排,画的画永远会被老田发现,被发现后她也不怕,仍然懒洋洋地在下面接老田的话茬,一老一少、一唱一和的样子让人觉得很温馨。洛阳脑海中对于中世纪史那门课的知识已经所剩无几,然而他始终记得丁水婧频繁震动的手机。她似乎有那么多的朋友,短信不断,噼噼啪啪的按键声像冬日柴火烧得正旺。

那天正好是期中课堂即兴辩论会,法学院的学生和历史系学生争先恐后地站起来慷慨陈词,老田也意气风发地参与评论,好像岁月倒流,皱纹都舒展开了。最后老田终于想起了丁水婧。在下课前,他带着一脸饶有兴味的笑容看着丁水婧说:“我们的画家同志想说点什么吗?”

当时的丁水婧刚刚推了洛阳一把说你看你看,冷不防被点名,发出了很响亮的“啊?”

洛阳听到了笑声,很善意的笑声。大家都把这个小妹妹当成迷糊而又搞笑的角色,她是课堂的吉祥物,所有人都很喜欢她,常常会有人在进教室的时候与她打招呼,洛阳问起,丁水婧往往会恢复一脸懒懒的表情说,其实我不认识。

丁水婧慢慢地站起来,先是看了洛阳一眼,然后朝老田笑笑,像个孙女一样讨巧的笑容。大家都因为她奇怪的安静而把目光聚焦在她的身上,等待着她说出和以前一样卖乖的笑话。然而丁水婧温柔的声音,流畅的语言和脸上大使一般的笑容让气氛来了一个逆转。

那天丁水婧的侃侃而谈让老田很高兴,洛阳却很困惑。老田作总结的时候,洛阳问水婧:“你刚才推我想要说什么?”丁水婧连忙翻开涂鸦本,指着上面的一个人头说:“你看,这个人像不像刚才说‘信仰是思想懒惰的一种表现’的那个男生?”

大大的鼻子和善良的眼睛,还有一头乱发。

洛阳冲本子上的男孩子无奈地笑笑:“嗯,像,当然。”

丁水婧很得意地笑,又在本子上面涂了两笔:“你看,现在他像不像老田?”

洛阳差点一口水没喷出来,果然,丁水婧的这个举动让洛阳一瞬间怀疑发言的男生是老田的私生子。

让洛阳欣赏的是,她并不是没有注意到大家对她发言的赞赏——毕竟,能做出那么精彩大方的即兴演讲的人不可能是不懂得体察观众的人,可是丁水婧就像习惯了一样,并不是出于羞涩和谦虚而与洛阳避而不谈,只是因为习惯了,所以才懒洋洋地没什么兴奋和骄傲。

因此洛阳没有夸她,没有像对其他的女孩子一样笑得很温和地说,啊,谁说美女肚子里面没有墨水?

洛阳从来都不是喜欢计较输赢和气势的人,他心里通透做事稳当,人缘也极好,自然不会在她面前自卑。可是不知道怎么,他就是不想夸奖她,不想让她像对待别人一样,诧异地看自己一眼然后淡淡地说,哦,谢谢,也就那么回事没什么了不起的。

好像这样自己就会在丁水婧心里被划归为某类俗人,再也没有变得特别的可能。

特别。洛阳在那个旧教室里盯着琥珀色的光影,慢慢地、慢慢地,开始感觉到胸腔中的心脏格外有力地跳动起来,怦,怦,像强劲的水泵,连带耳边也开始轰鸣。他回过头看她,发现她也正侧过脸看自己,笑得俏皮,里面包裹着一丝过早显露的默契和随之而起的欣喜。

她笑得很好看。他想。

生活总是深深浅浅、光影交错,有人得到浓墨重彩,有人轻描淡写地经过,有人在你生命里屡屡划过却留不下痕迹;而有些人,一面之缘就嵌入大脑回路深处,走近记忆里,仿佛不请自来,过期居留。

“你画画真的很有灵气,”他拿过那张涂鸦仔细地端详每一笔的走向和纹路,突然转头看她,“你画一张我的画像行吗?”

他们离得有点近,洛阳转头的时候意识到了这一点,不动声色地将脖子向后缩了缩,又煞有介事地举起纸,朝着另一边有光线的方向抖了抖。

他听见丁水婧在背后笑。转回头的时候她已经拿着本子在画了,只是用左手挡着,不让他看见涂鸦的过程。

“别人看着我就不好意思。”她没有抬眼,嘴角却弯着。

然而洛阳看到的却是两个人的画像,半身,并肩站着,分别靠近纸的左右两侧,中间留出了一个人的空白。

“这是……”

“我觉得,人的特征和神韵,还是在与别人互动的时候最容易表现出来,我没看见过你和别人在一起时候什么样子,所以就画了我们。”

洛阳定神盯着,画中的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活泼得过分,像个大一新生。

“这幅画哪里有互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