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瑞出现在旁边,和她一起下台阶。

“论文写的什么啊?”他问。

“中世纪的婚姻制度起源,算是跟婚姻法历史擦边的题目吧,反正这个教授好像很喜欢胡扯些边缘的东西。你呢?”

“啊,就是各国宪法和社会制度的……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是从百度Google上面粘贴下来的,就是整理了一下。他估计不会被发现,我小时候开始就不会写文章。”

两个人把论文送到助教手里,助教象征性地翻了翻洛枳的论文,油腔滑调地长叹一声,“女人啊。”

她对助教吐了吐舌头,笑得很灿烂。

“你认识助教?”张明瑞问。

“不认识啊。”洛枳恢复面无表情。

张明瑞皱着眉头盯着她,觉得女人简直太难懂了。

洛枳刚要跟他挥手说拜拜,张明瑞忽然说,“我和你一起坐好吗?”

她点点头。

“盛淮南,一起来吧!”张明瑞回身大声喊。

她眼前微微晕眩,盛淮南拎着书包站在过道里面点头,然后朝张明瑞身后的她微笑着打招呼。

搞什么。

她认真努力地修炼了很久,才平静下来,才认赌服输,吃瘪一样地告诉自己,认了吧,算了吧。

现在这又算什么?老天爷该不是想要玩死她吧。

洛枳又看了一眼打完水进屋的郑文瑞,告诉自己,洛枳你要冷静,你要说话算话。

她回到了自己的座位,然后往里面窜了两个空位,把靠近走道的外侧座位留给他们俩。戴上耳机播放久石让的钢琴曲,她舒服地靠在椅背翻开新买的《八百万种死法》。

张明瑞和盛淮南走过来,每个人都从书包里面拿出一台笔记本,盛淮南的MAC和张明瑞的华硕。

“赶紧赶紧,下午两点发到邮箱里吧?我靠你怎么也忘了?”张明瑞急急忙忙掀开电脑。

原来是这样,怕坐在前排明目张胆打开笔记本被老师骂。她苦笑了一下。

“我不知道留作业了。”盛淮南的声音有点迷糊,迷糊得可爱。

“你丫最近魂不守舍。”

钢琴曲的音量好像太小了。洛枳把CD音量开大,然后埋头看书。

每次她想要假装淡然但又觉得很难做到的时候都会看侦探小说,能很快入迷到人事不省的状态,对周遭麻木到浑然天成。

直到张明瑞轻轻地推推她的肩膀。她摘下耳机。

“助教抽查点名。”张明瑞小声说。

他刚说完,助教就很大声地说,“洛枳。”发音标准响亮。

“到!”她举起手,看见助教坏坏的一笑,形象非常猥琐,简直就像是《冰河世纪》里面那只松鼠,她也不由得笑出来。

张明瑞问:“那个家伙是不是看上你了啊,刚才交论文就不对劲,现在隔这么老远还调戏你?”

她似笑非笑地白了他一眼,说,“你自恋我管不着,但你不要觉得我和你是一类人。”然后把耳机塞回去。

盛淮南说了句什么,淹没在音符中。她没有听清楚。

听不到自然有听不到的理由,她相信上天为她好。

她低下头,继续看书。

课间休息,张明瑞站起身抻懒腰,推推她。

“又什么事?”洛枳正看到精彩的地方,有点不耐烦。

“休息啦!我们要下楼买点吃的,早上没来得及吃饭。你要不要捎点什么?”

“不用,谢谢。”

“那就和我们一起下去转转吧,总坐着多累啊。”盛淮南笑得很温暖。

温暖得好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

当然,的确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如果她的心事不算事的话。

盛淮南的笑脸,还有那和缓熟络的语气让洛枳这些天来第一次把目光投向他。第一次发现他的笑容和别人眼里的自己有多么的相像,又有多么可怕。

把目光转回到张明瑞身上。

“我帮你们看电脑。”她淡淡地说,然后重新准备挂上耳机。

“你——”张明瑞又开始扯她的袖子。

“你烦死了!罚你请我喝水溶C!外加乐事薯片!少废话赶紧去!”

张明瑞长大了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顶回去,倒是盛淮南笑着把他拉走。

两个人刚迈出去一步,盛淮南忽然回头喊她。

“洛枳,要什么味道的薯片?”

洛枳面无表情,盯着张明瑞。

“各、要、一、袋。”

她的脑海中最后总还是塞满了盛淮南的各种笑脸。索性合上书,关上CD,坐在座位上发呆。

直到被头顶倾盆而下的大袋薯片惊醒。

原味,番茄,烤肉,黄瓜,比萨。一共五袋,还都是最大袋的。盛淮南靠在墙上,笑吟吟地看着她,而空投薯片的张明瑞正在她头顶上方拿鼻孔对着她出气。

她没有说话,拿出自动铅笔朝包装袋扎过去,一袋一袋地放气,直到它们都变得瘪瘪的。

“你干嘛?”张明瑞问。

“这样节约空间,要不书包里面放不下。”

“你倒是聪明。”这句话是盛淮南说的,他正在吃一袋小袋的黄瓜味薯片。

“是啊,我聪明得连我自己都害怕。”她想起九把刀某部小说的主人公。

“满意了?”张明瑞居高临下地说。

“谢啦。”她举起一袋薯片朝他摇摇。

“跟我没关系……是盛淮南买的。”张明瑞说。

她感觉到靠在墙上的盛淮南好像对她的反应很期待。

“哦?你很小气诶,不是说让你买吗。”她没有理会。

“什么啊,你当我傻啊,傻子才真去一样一袋地买呢!”

“喂,你什么意思啊?!你说谁傻?”

被她刻意忽略掉的盛淮南终于插话进来。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张明瑞却突然闭上了嘴,另一边洛枳丝毫没有讲话的意思。

三个人,陷入奇怪的沉默,是谁说的这种情况往往预示着头顶有天使飞过?

她看向盛淮南,盛淮南脸庞微微泛红,眼神明亮,有点尴尬,但是仍然执拗地看着她。

这算什么?

她突然笑了出来。也许是觉得这种场景实在讽刺,却又说不出为什么。她笑得很明媚,无视张明瑞一脸的困惑,只是不停地笑,把薯片一袋一袋塞进书包然后站起身来经过两个沉默的男孩子,向后门走过去。

“洛枳,你也选法双啊。”

郑文瑞。端着水杯,看着她,礼貌地笑着,眼神却飘向她的身后。

洛枳猜其实郑文瑞很早就注意到了自己前几次法导课偶尔和盛淮南张明瑞一同走出教室的情景吧,她会不会不开心?毕竟洛枳熟知她的心思,却又和她喜欢的人混的很熟络的样子。

无所谓了,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还能吃了我?洛枳漠然地想。

她指指自己手上的书包说,“你也选修法律双学位啊?呵呵,改天再聊,我先闪人了。”

洛枳需要很久才反应过来,她以为自己泄气了,放弃了,其实从她故意不看也不理盛淮南的时候开始,她就是在赌气,在耍脾气。

原来她真够矫情的。

所谓矫情,就是明明在赌气,偏偏做出一副看破世事的样子,动不动就说自己已经心冷。

她承认,她没有办法在面对这个人的时候坦白豁达,纯然放松。所以她没有办法和他做朋友,当作什么芥蒂都没有——能做到那样的只有两种人,真正纯良清澈的人,或者心计城府极深又懂得忍耐和等待的人。洛枳两个都不是,只能赌气。这样混沌的状况让她无法前进也无法后退,缺少某种形式,就算想放弃,也连一个洒脱的“放手”的姿态都做不出来。

她突然懂得了百丽当年给戈壁郑重其事发短信表白时候的心态。她们都需要一个交代。

怪不得丁水婧埋怨她的漠然。其实对于感情,她什么都不懂得,偏偏让懂得的人感觉到她在用自己所谓的超然嘲笑众生。

她的确什么都不懂,但是也的确没有嘲笑过什么。

刚迈进宿舍门。

手机震动,短信息。

盛淮南问,“你……是不是一直在生我的气?”

洛枳,加油

洛枳把玩着手机,屏幕早就暗了下去,隐约还能看到那条短信。

第一个瞬间划过脑子的是,对,当然生气,很生气,生气很久,难道你三个星期没看出来?

第二个瞬间,觉得这个短信好像显得很亲密。一点点高兴。

第三个瞬间,却有点被别人耍着玩的悲凉。盛淮南不是迟钝的人,他那么聪明,不会三个星期后才发现她生气。

女人的心果然千回百转。

她正发呆,盛淮南的电话直接打进来。

她接起来。

“你就这么翘课了?”

“难道你以为我刚才拎着书包是去上厕所了?”

“刚才助教又点名了。”

“不可能,他脑子没病,虽然刚才笑得时候的确显得智障。”

“呵呵,是啊,骗不了你。”

然后无话。

她靠在桌子上享受这份让盛淮南无措的沉默。好像终于把第一次见面时候的仇给报了。

“对不起。”盛淮南的声音很坦然。

坦然得让她都有些为自己细密的心思和过高的自尊心难堪。

“哦?这次你又是对不起什么?”洛枳把耳朵靠近听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