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安乐眼底露出孺子可教的神色,随即面色一转,痛心疾首朝苑书看去:“蛮牛,让你在京城摸了半月的水,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大靖秋狩四品以上朝臣家属皆可参加,根本无需邀请,自十年前皇帝交给太子统驭后老臣更是去得极少,大多是年轻的将领及世家子弟。至于京城里的传言…”

任安乐轻哼一声:“本将军窝在府里他们晓得个屁,我亲自前去,他们才会知道本将军才华盖世,非常人能及,流言自然不攻而破。”

任安乐说完,直接抬脚把目瞪口呆的苑书踢到马车外沿,吩咐她驾车朝涪陵山扬长而去。

马车内,苑琴放下棋谱,朝斜腿横卧的任安乐道:“小姐,京城传言如此不堪,恐怕是有人推波助澜。”

“左右不过是左相咽不下一口气罢了,老人家气量小,苑琴,咱们是年轻人,自当多担待点,别失了气度,让人家笑话。”

任安乐打了个哈欠,朝苑琴摆摆手,满不在乎。

苑琴忍住笑,半响后才脆声回了声‘是’。

涪陵山脚千米平原之地,便是皇家秋狩之处,临半山腰一望,便可瞧见草地上华丽帷帐遍布,左边一众士子谈诗论词,右边则是各府贵女相聚谈笑,居中大帐乃明黄色,明显是执天子令的太子韩烨休于其中。

风高气爽,着实是打猎郊游的好日子,韶华公主素喜宴会,早几日便起了出游的兴头,怕出席的女眷少,便提前透出了风声,是以这一日,大半个帝都贵女都盛装出席,生怕拂了这位得宠公主的脸面。

此时,一众贵女齐聚韶华公主的锦帐内谈笑,大帐仅用一雪白纱帐遮住,灿若朝阳的少女轻笑浅眸的风景堪堪折了对面一城士子的风流。

“杜姐姐,你来得晚了些,若是早上半个时辰,便能见到太子殿下了。”刑部齐尚书家的月笙小姐瞧着端坐在韶华公主旁的杜亭芳,略带稚气的圆脸故意一皱,眉眼弯成一条线,露出揶揄又遗憾的笑意来。

她在贵女中年岁最小,性子娇憨,平时便是个讨喜的,这话一出,众人循着她的目光皆掩嘴娇笑。

被注视的女子着浅黄百褶长裙,面容端庄,举止文静,听见众女的笑声,脸庞嫣红。

京城里倾慕太子殿下的贵女不少,却极少有人能如杜亭芳一般坚持,她幼时便有才名,十五岁及屏后上门求娶之人不计凡数,却在三年前的秋狩上对太子一见倾心,杜家家世不低,杜大人坳不过幼女,想着自家女儿入选东宫良娣的资格还是有的,便婉拒了不少世家子弟的求娶,等着三年一次的皇家大选。

“你这丫头,别笑亭芳了,再过半年皇家大选,不如本宫替你挑个好夫婿,免得你眼光甚高,愁白了齐老大人的头发。”韶华见杜亭芳脸色绯红,打趣着插过了话题。

齐月笙连忙摆手,嘟囔道:“公主殿下,我可不干,还是让爹爹愁白头发去吧。”

众女见齐月笙被捉弄,抿嘴轻笑,银铃一般的笑声传出锦帐,惹得对面的世家子弟不时观望。

“也不知道那任安乐究竟是何般女子,竟然敢在朝堂上口出狂言,公主殿下,听说前几日任安乐入了宫,您可曾见到?”安远侯府的小姐顺着公主的意,不动声色将焦点引到如今帝都风传最广的人身上。

半月来,晋南女土匪的传言比比皆是,陛下将其调入大理寺的圣旨还未下,任安乐身上到底背着三品武将官衔,她们不便邀请她参加帝都贵女宴会,只得向韶华公主打听。

此话一出,大半贵女伸长脖子朝公主看去,韶华见众女翘首以盼的好奇模样,笑道:“还能如何,最多不过就是个姑娘模样,难道上惯了疆场还会变成大丈夫不成!”

这便是觉得任安乐粗鲁成性,上不了台面了。

锦帐里的小姐何等聪明,一句揶揄话便明白任安乐没入了这位当朝得宠公主的眼,俱都不再谈及到她。

帐内贵女谈笑之际,一匹快马自围场远处奔来,凌厉气势掀起漫天尘土,骏马长鸣声引起两边大帐中人的注意,俱都抬眼朝来人看去。

马上少年约摸十四五岁,眉目俊逸,身着浅白骑装,遥遥而来,仿有端华之貌,惹得锦帐内一众年岁小的贵女翘目而视,面带羞意。

他身后跟着十几匹骏马,马上青年大多垂头丧气。

“温朔公子回来了,今日的头筹想必又是他。”齐月笙伸长脖子朝外望,清脆的声音一顺溜蹦了出来。

“那是当然,自三年前开始,年轻一辈世家子弟的骑术便没有人能越过温朔公子去。”附和的声音此起彼伏,话语赞赏。

“温朔很不错,皇兄极少看重人,倒是真的疼他。”韶华瞧了一眼已奔到大帐中间正欲下马的少年,颇有些感慨。

众人一听,倒是极赞同韶华公主的话,温朔公子在大靖帝都的鹊起的确是个无法逾越的传奇。

不为其他,只因其乃太子亲自教养,是大靖唯一一个在东宫长大的属臣。

八年前太子出宫游玩,遇北秦刺客劫杀下落不明,嘉宁帝闻讯震怒,封锁京师下令搜城,三日后禁卫在一乞丐窝寻到重伤昏迷的太子和守着他的孤寡幼童,未敢私自处理,是以将幼童一起带回等候嘉宁帝发落。

太子醒后听闻此事,请旨将幼童带回东宫抚养,嘉宁帝应允,自此,这幼童便留在了东宫,太子感念其恩,延请右相为其开蒙,并亲赐名温朔。

传言乃温仁冠雅,朔朗星辰之意。

太子对其看重,由此可见一斑。

三年前温朔随太子参加秋狩,惊艳绝伦的才情让京城士子嗟叹不如,骑术之高更是折了一众青年将领的风头,十二岁的少年横空出世,短短半月便成了帝都新贵翘楚,更是惹得世家贵女争相结交。

至于他默默无名的家世…此时还有谁会介意呢?大靖太子的救命恩人,未来天子的股肱之臣,稍微有点头脑的人都看得出来,只要东宫地位稳固,温朔未来的前途,远超大靖任何一位世家子弟。

只是听说…太子极为看重温朔公子,曾有言会为其亲择正妻,如今温朔公子尚还年少,便无人敢轻易提起此事。

观望间,温朔已下马入了高台大帐,顿时,一众少女脸上都露出遗憾的神色来,其中以齐月笙为最。

“瞧你们的模样,再过一刻便是清算猎物之时,皇兄和温朔自会出来,本宫将纱帐拉开,让你们瞧个够便是。”韶华见众人神情,笑言保证。

云夏自来女子地位颇高,民风不受拘束,再言对面皆是世家子弟,将纱帐拉开倒也无伤大雅。

一众贵女闻言虽娇羞,眼底也带了期盼之意,锦帐内不一会便重归笑语。

只是,无人得见,数百米外,一辆马车毫不客气的正以不速之客的姿态朝此处慢悠悠晃来。

诸位,作为边疆山大王初入京城的投名状,还请自求多福!

第七章

明黄大帐内,气氛远不如外间活络,伺候的下人屏息垂首,心底小鼓直敲,直到看见一身骑服的少年大步跨进帐中时,才松了口气。

仿是未瞧见上首之人眉间的不耐,少年接过侍女递来的布巾擦干额间热汗,叫道:“殿下,这次秋狩又是我拔了头筹,刚才我一箭双雕让那些纨绔看呆了眼!咱们先前可是说好了的,十五灯会那日可别把我禁在东宫温习功课。”

坊间传言温雅淡漠的温朔公子,在太子面前倒是十足的少年心性,一回来便献宝求功起来。

似是被温朔声音中的张扬所感,韩烨放下手中奏折,抬首朝面前风华正盛的少年一瞥,眼沉得愈加厉害。

连着刚刚出去的安远侯府世子,今日已经有三家王侯子弟来打听这臭小子求娶的条件,他堂堂大靖储君,何时沦落成了三教九流的媒婆之类!

韩烨不知,他谈此变色便是坊间传闻温朔甚难高攀的真正原因。

“你如今越发放肆了,一月后便是科举,不留在东宫听老师教诲,成日里就想着往外跑,孤听说坊间有人坐庄赌你连三甲都入不了,若真是如此,到时我看你拿什么脸面出东宫!”

“殿下,您怎可长他人志气,我是您亲自教出来的,您即便不信我,也该信您自己才是。”

温朔笑言,满是少年朝气,意气风发。

韩烨观他这幅模样,神色微缓,嘴角上扬懒得理他的小殷勤。

养出来的孩子成长得如此卓然兰华,世上最欣慰之人,非他莫属。

虽有帝师启蒙,可温朔能达至如今的名声,却全凭他自己的努力。

这孩子七岁启蒙,八岁便能通晓四书五经,九岁熟知史家典籍,论天资之慧,温朔乃他平生仅见。

“好了,午宴快开始了,出去吧。”

外间鼓声渐响,世家子弟策马回奔的声音临近,韩烨朝温朔摆手,抬步朝外走去。

他和温朔一出现,原本就热络的宴会更加喧闹起来。

涪陵山脚醒目的明黄大帐近在眼前,苑书驾着马车停在围场入口处,见外围站着一溜排侍卫,找了个最像头的朗声道:“小哥,我家小姐来得迟,劳烦你带个路。”

东宫禁卫军副统领萧贺早就瞧见了这辆来得格外迟的马车,看这驾车女子一脸豪爽样和他套近乎,压下心底古怪之意,拱手:“请问是哪家小姐,怎来得如此迟?”

还未等到外头女子答话,里面已传出了一个轻柔的声音:“我家大人姓任,现为三品副将,初次参加秋狩不熟知地形才会迟到,还请副统领安排侍卫领路。”

姓任?三品副将?萧贺眨眼,微愣一下才道:“原是任将军到了,肖某不知,多有得罪。”

说完便吩咐身旁侍卫领着任安乐的马车进去,并未多言一句,仍是握剑警戒四野。

马车自旁道而入,在侍卫的带领下朝年轻朝官世家子弟中间空置的一帐缓缓行去。

“小姐,我看这位太子殿下您还是放弃吧。”苑琴略带遗憾的声音在马车内响起,挥着马鞭的苑书耳朵一竖,聚精会神开始偷听。

“哦?为何?”

“您当着满朝文武落了太子的脸面,刚才东宫侍卫却甚为恭谨,应该是太子的授意,咱们这位太子殿下的气度…恐怕比民间传诵得还要好些,他连您会出席秋狩的可能也考虑到了,甚至提前在朝臣这一边替您备了大帐,想必是将您当做臣子看待,完全将您千里求娶的拳拳之心弃若敝屣。您说,如此高难度又不配合的媳妇,不放弃,能成吗?”

马车内一阵诡异的静默,随即张狂的笑声陡然爆发,苑书只能听到自家小姐笑得快岔气的声音:“苑琴,你若有本事在韩烨面前说这句话,本当家保证你想要的棋谱古籍哪怕是藏在皇宫禁院,我也全给你抢回来!”

苑书琢磨着两人的对话,想着那位太子殿下听到这句话的表情,一乐,噗嗤一声大笑起来。

这辆马车自进围场起便落在了众人眼底,本来围场喧闹,若是不动声色进帐倒也不易发觉,只是驾车的是一女子,来的显然是位小姐,侍卫居然把马车往年轻朝官那边领,就着实有些奇怪了,再加上马车外毫无预兆响起的诡异笑声,更是惹人注意。

是以当这辆马车在围场中人注视下以一种极随意的姿态停在左边居中的空置大帐前时,所有人都猜出了来人的身份。

众人诡异的沉默下来,热切的眼神几乎能穿过帏布将马车钻出个洞来。

谁说世家子弟大家闺秀没有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只是还没遇到可以令得他们如此这般的人罢了。

可是马车里面的人是谁啊?

当着满朝文武求娶太子的安乐寨主,能令小儿啼哭的叛贼土匪,敢对着大靖宰辅质问的乡野莽妇…任一样名头落在谁身上都够那人在地府里打个回转,世间占三者还活得活蹦乱跳的,恐怕只有马车中的女子,任安乐是也。

高台上的韩烨听得消息,眉一挑朝大帐中间的马车看去,只瞧得一个深色身影坦然的大踏步走进大帐,时间短暂到他只来得及瞥见那道极凌厉的侧影。

“任安乐此人,值得相交,殿下若有机会不如一见。”

几日前下朝时,他那个向来眼高于顶的老师曾对他说过这么一句话。

或许,他还真该见上一见。

走得也太快了,哪有女子行走如泼墨流水,如此洒脱不羁的?

在场众人心底腹诽一句,望着从马车中走出两三步便跨进大帐只瞧得个背影的任安乐,俱都咬牙切齿。

任安乐虽是朝官,却也是女子,对面贵女不便过来相见,左右才俊也不好入帐拜会,一层薄薄的纱帐硬生生阻了满场打探的目光。

众人正心焦之时,对面锦帐中的纱帐被徐徐掀开,韶华公主贵气逼人端坐上首,一帐贵女花团锦簇,言笑晏晏。

如此之景观之令人赏心悦目,众人还来不及感慨,一绿衣宫娥已自锦帐内走出,径直朝这边而来。

众人瞧得分明,行来的宫娥乃韶华公主贴身侍婢碧灵,循着她的步伐,众人的眼重新落回了任安乐的大帐上。

太子帝姬高坐,任安乐却安若泰山,确实不太像话。

高台上,韩烨眉微皱,正欲挥手阻止,温朔扯了扯他的袖子。

“殿下,既是敢求娶您的女子,不如让我看看她会如何应对。”

韩烨一顿,收回手,眼底卷起淡淡笑意:“也好。”

碧灵行至大帐前,行宫礼,声音客气而疏离。

“任小姐,我家公主久闻贵名,深憾未能得见小姐一面,还请小姐移帐一聚。”

“哦?公主相邀…”

帐内女子声音还未完,碧灵又是一礼,清脆的声音响彻在围场之内。

“小姐是初次觐见,不知可准备了拜会公主的见礼?”

韶华公主乃天子掌珠,荣宠无人可及,按惯例,初次觐见公主准备礼物乃常理,只是在这个场面便有些苛求了。

无论如何,任安乐毕竟是朝廷三品命官。

“任小姐匆匆而来,公主体谅小姐初入京城,不谙皇家规矩,若是未备倒也无碍。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小姐可任选其一,只要得了众家小姐的青睐,小姐便可入锦帐得见公主。”

碧灵一席话说完,俏生生站在大帐前。

帐内,任安乐拖着下巴,隔着薄薄白纱望向对面的锦帐,黑沉的瞳色看不清情绪。

苑琴面色如常,却不知何时起坐直了身子,眉微微肃了起来。她身边立着的苑书因为气愤紧握双手,眼底凌厉的煞气一扫而出。

这个皇家公主,好话歹话她一人说尽,当真以为她安乐寨可欺不成。

众人看着眼前僵持的一幕面面相觑。

谁人不知晋南安乐寨主长于草莽,蛮荒之地又岂能生出才艺德馨的大家小姐?

帝都贵女皆仰慕贤名远扬的太子殿下,任安乐犯了众怒,有此一劫,恐难逃折辱之过。若她在太子殿下面前丢尽颜面,怕是再也不会提及入主东宫太子妃位的荒唐话!

大帐中半响无声,高台上的温朔挪开眼,端起清酒抿了一口,失望的神色显而易见,唯有韩烨面色如常,嘴角微微勾起。

“苑书,启帐。”

女子低沉的声音在大帐内陡然响起,传至众人耳里,竟有铿锵之感。

众人来了精神,盯着大帐连眼都不眨。

一双手自大帐中伸出,将纱帐掀开,刚才驾车的少女笔直立于大帐前,眉目冷冽,比起禁卫军环绕的锦帐和太子所处的高台,更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纱帐被打开,里面一室光景便呈现在众人眼前。

一着绛红襦裙的少女正在沏茶,面容娴静,阳光穿透纱帐印在她额间有种淡谧静美的典雅,若论气质,毫不逊于锦帐中端坐的世家贵女。

众人的目光循着她端着茶杯的手,落在了帐中另外一人身上,甫一抬眼,皆而怔住。

大帐中,身着玄衣骑装的女子神情安泰,眼微垂,长发微挽落于颈间,只懒散坐着,却有着寻常女子难见的巍然大气。

端这幅气度,长于晋南的安乐寨主任安乐,便不负她响彻边塞的赫赫声名。

高台上韩烨眼底飞快划过一抹讶然,随之沉寂。他身旁的温朔眨眨眼,端着茶杯的手一顿。

锦帐内韶华公主唇轻抿,心底生出后悔之意来。

端坐的世家小姐面面相觑,着实被惊得不轻,她们哪里想得到,闻名天下的女土匪任安乐竟生出了这般气度来,幸而面容尚还普通,否则…众女偷偷朝高台上的太子殿下和温朔公子看了一眼,松了口气。

此时,仍站在大帐前的碧灵最是难熬,她小心瞥了一眼身旁满是煞气的苑书,完全不复刚才的傲然,额间沁出薄薄冷汗来,但仍是大着胆子催促:“任小姐…”

“公主既已下诏,何敢不从。不过,安乐不善诗画,苑琴,你去吧。”

吩咐声骤响,打断了碧灵的话,沏茶的少女颔首起身:“是,小姐。”

苑琴慢步行出大帐,朝一旁聚集谈论诗赋的士子走去。

一旁的世家子弟此时方才清醒,看见苑琴到来,争先恐后将位置让出。

任安乐乃将才,不善诗词歌赋也合情理,只不过…她身边区区一侍女便能让帝都才俊贵女认可不成?

沉默之间,待众人回过神来时,苑琴已垂首立于案桌之前,她手中长毫泼墨挥洒,勾勒之景跃然纸上。

“奇怪,小姑娘用笔竟有我鲁派之象。”一旁有人轻咦,眼落在苑琴所画之上,细看片刻,终是忍不住赞:“下笔飘逸,笔锋自然,小小年纪有如此功底,着实不凡。”

说这话的人乃广阳候家的世子赵铭,他自小拜在沧州鲁迹大师名下,十五岁成名,一副画作千金难求,有他此言,今日之后苑琴才名必可远扬帝都。

随着苑琴下笔渐快,此起彼伏的惊叹声在士子中传来。

画卷之上,涪陵山脚千里之景在苑琴笔下灵气逼人,浑然一体,确有大家之像。

‘叮’一声细响,苑琴收笔,将长毫置于墨砚上,朝赵铭行礼:“幼时有幸拜读鲁大师画帖,甚为叹服,今日得世子谬赞,苑琴愧不敢当。”

“哪里,苑琴姑娘天资聪颖,若勤加练习,日后画技必不在我之下。”赵铭连忙还礼,真心称赞。

苑琴含笑颔首,拾好画卷走回大帐,无视碧灵伸过来接画的手,径直将画放在了任安乐桌前。

锦帐中端坐的韶华公主面色微沉,捧起手边瓷杯眼微微眯起。

众人等着任安乐将画呈给韶华公主,好将今日闹剧结束。

哪知她却将画卷好,陡然起身,缓步朝外而来,龙行阔步,气势摄人。

“公主殿下,刚才任某话还未完,虽公主召见,任安乐却难遵公主之令。”

她行至大帐外,话是对韶华所言,眼却落在了高台上韩烨身上。

“放肆,公主殿下召见,你竟敢…”碧灵尖声呵斥。

“有何不敢?”任安乐垂眼,一派坦荡,凛声而论:“大靖朝官上忠天子,下卫储君,任安乐倒是不知,大靖自何时起,公主竟也有了钳制朝廷命官的权力,也不知公主身边区区一侍女便能将三品大员视若掌中之物任意玩弄!”

“你,你…居然妄言公主。”任安乐滔天的气势之下,碧灵哆哆嗦嗦才堪把一句话说完。

“公主又如何?后宫不得干政,乃大靖铁律,太子殿下,安乐所言可对?”

任安乐陡然抬首,对着高台之上的韩烨,目光灼灼。

一片死寂,众人望向围场中间昂身而立、朗声质问的女子,除了叹然,还是叹然。

皇室尊贵如天,韶华公主跋扈倨傲众所周知,可整个帝都却无一人敢如任安乐一般叩问皇家。

万众瞩目之下,韩烨缓缓起身,眼底似有流光浮现。

老师之言果然不虚,任安乐此人,若非狂妄至极,便是聪明绝顶。

韶华若真担了她这一席话,即便有父皇庇佑,也失了大靖上下朝臣的心。

“任将军所言…未错,将军乃朝廷命官,忠天子之事,尽人臣本分足矣。韶华,向任将军道歉。”

“皇兄!”韶华神色羞愤,对上韩烨沉下的眼,终是不情不愿朝任安乐的方向微抬手:“任将军,适才乃韶华的玩笑之话,望将军不要放在心上。”

“太子殿下仁德,安乐自然会给殿下面子。”任安乐朝锦帐的方向满不在乎一摆手,仍直直盯着韩烨。

韶华脸色一变,望向任安乐的眼底羞愤难平。

众人观着任安乐瞧着太子殿下兴味盎然的眼神,心中哀叹:这个女土匪远赴万里,看来还真的只奔着太子殿下而来。

“太子殿下大公无私,愿听微臣之言,任安乐铭感五内,有一谢礼,还望殿下笑纳。”

“哦?可是任将军手中之画?”韩烨挑眉。

“此算其一。”

任安乐将画卷插入腰间,合手长鸣,一匹骏马自围场之外奔来,任安乐一拂挽袖,飞跃骏马之上。

身手之利落,让一众士子纷纷叫好,连温朔亦抬眼盯着那道远去的身影。

“借弓箭一用。”

跃过士子之地,任安乐随意卷起一副弓箭,朝围场内大雁飞来的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