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两个五尺十寸的汉子,被商君白这样一句话硬生生堵得哑口无言。

袭月的嘴角挑起一抹冷笑,细细拨弄着右手小指上一枚剔透的钻石戒指。商君白不觉察,只一味担心她受了惊吓,软语劝慰着。如此的一个男子,将她如珠如宝地捧在手心里,星星月亮都会奋不顾身为她摘取,偏偏她始终疏离,虚耗了人家大好的年华,细想时,心中未免愧歉。

由是,转而怅叹。

商君白送袭月回到胭脂楼,那偎红倚翠的销金窝,他已 熟。从壶里沏出上好的雨前龙井,端给她,小心翼翼地问,昨晚,你究竟去了哪里?

袭月亦不是跋扈娇躁的女子,商君白这样问,也是关心,她索性嫣然地笑开了,摆出温柔而楚楚可怜的模样,说,我昨晚的确接了万通钱庄马老板的花纸,他带我看戏,然后到他家中小坐了一会儿,我便慌称身体不适,离开了。

如此说来,那以后发生的事,你的确不知道了。

袭月委屈地点头,兴许是马老板自己得罪了什么人,一场仇杀,竟然牵扯到我这样的女子身上,真的是冤枉了。瞬即,眼中又是泪水盈盈。

商君白剥出一颗新鲜的荔枝,递给袭月,他说你不必担心,那些警察即使对我的证供有所怀疑,也不敢再为难你了。

袭月巴巴地望着商君白,她说你真的相信我?商君白即使不说,笃定的眼神,也足以将整颗心都呈在袭月的面前。袭月下意识地,摘下小指上的钻石戒指,捏在掌心,锋利的棱角刺得她微微发痛。

【 真凶 】

商君白的父亲,是声明显赫的太平绅士,与租界内的人交情也匪浅,连警察厅长都要对他敬畏三分。袭月有商家大少爷君白的庇护,案子就算悬而未决,她也能置身事外了。

商家上下,始终极力反对君白与塘西的妓女有如此密切的往来。商君白倒也坚决,慷慨陈词,最后仍是频繁出入胭脂楼。但他来,只为袭月,从不流连别的姑娘的房间,他对袭月的好,亦无八点亵渎,甚至将她当作天上皎皎的明月,或月宫中的仙子,总也忍不住叹息自己福缘浅薄,隔咫尺,却相距天涯。袭月不是不明白他话语中所指,但她的心,与其说冰冷坚硬如磐石,倒不如归结于另一个枉顾她的男子,她只得反复辜负商君白,自己其实也是于心难安的。

然而商君白做梦也不会想到,孱弱如袭月这般的女子,竟真的是马家命案的元凶。

塘西的女子,并非如世人想像的那样,为了钱,对任何男子都投怀送抱,堕落低贱。袭月是胭脂楼最红的姑娘,向来只是陪酒,多少男人为了她一掷千金,都未能一亲芳泽。当日万通钱庄的那位马老板,酒醉得意,坏了规矩,袭月不得已,便用她尾戒上那颗冷硬的钻石,割破了马老板的喉咙。而在那一刻,她想到了商君白,她知道以他的身份,必定有办法替自己脱罪。于是,冷静地将床铺和地板都打点妥当,才从后门悄悄地走了。

接连的很多个夜晚,袭月都会梦见一道血红的口子,从腐尸的脖颈处,缓慢扩散,溃烂,然后突然睁开的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她,狰狞地笑。

袭月惊醒,用单薄的棉被裹紧自己,她所渴望的温暖,能给她温暖的男子,她始终未曾得到。眉心的一点淡淡的愁,晕染开,揪心揪肺。

【 七日 】

袭月一心所系的男子,叫做蒋庆欢。做烟草生意。家中还有一间不大不小的绸缎庄,并不景气。蒋庆欢一度是胭脂楼的常客,和商君白一样,只留连心仪的女子。苏绮红。

袭月看着,倍觉难受,几乎要被嫉妒蚕食。

直到半年前,绮红突发了旧疾,心脏衰竭而猝死,蒋庆欢便不再来塘西。这里仿佛成了他一个噩梦,一处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痛。他却不知,他亦因此伤及袭月。

一个曾在背后深情看他,而今黯然枯黄的女子。

那日,袭月中午醒来,听到隔壁绮红的房间传来一阵细碎的声响。她心中一动,跑到门口果然看见了她苦苦惦念的蒋庆欢。那男子瘦削的背影,在铺满尘埃德房间里,尤为落寞。

她轻轻地问,你怎么来了。

蒋庆欢转头看她,他说我昨晚梦见她,似乎,有什么话要对我讲。

袭月蜷起了她的小拇指,淡淡地说,一场梦而已。

蒋庆欢叹息,要走,袭月叫住他,问,能留下来吗?一分钟也好。一个小时也好。

蒋庆欢没有拒绝。那是他第一次,进入除绮红以外的、胭脂楼别的姑娘的房间,熏香袅袅,有蛊惑的味道。袭月给他沏茶,他只是不断地诉说一些他跟绮红之间的过往,恩爱快乐,让袭月将茶水洒在了地上。末了,袭月说你七天以后能来吗?蒋庆欢问为什么。袭月幽幽地说,我让你来,你要问原因,如果换做绮红,只怕你想也不想就会应承下来吧。蒋庆欢怔了怔,清浅地笑开了,他说那么七天之后,你再告诉我原因。袭月总算吐了一口气,眼底眉梢都露出笑意来。

短短七天,若用来等待自己所爱的男子,漫长如同一生。

七天之后,袭月便足足有二十五岁了,介乎年轻与衰老之间,她想,她应该在那样的日子告诉蒋庆欢,经不起的等待,以及长久以来被忽略的芳心。

袭月对着镜子,笑靥如花。

然而七日之期刚满,蒋庆欢却死了。死在胭脂楼,死在袭月的房间里,就在袭月到楼下吩咐厨房作一碟下酒的小菜来,再推开门,已见尸体横陈。他同她,还没有来得及说上三句话。

袭月僵在原地,真要哭时,眼泪却迟迟落不下来了。

如此往返,不过片刻的工夫,没有任何嘈杂争吵或打斗的声音,而尸体亦寻不见半处伤口,蒋庆欢的死,令胭脂楼蒙上诡秘,闹鬼的传闻不胫而走。塘西众多的妓寨,无一不暗自幸灾乐祸,随即胭脂楼到了门可罗雀的地步,老板一如愁得食难下咽睡不安寝。

惟有商君白,外间的流言越是猛烈,他到胭脂楼就越是频繁,来了,便寸步不离地陪着袭月,或者带她去郊外游湖踏青。

春山淡冶而如笑,袭月的眉眼却一日愁过一日,为她身边难消受的恩宠,更为蒋庆欢,她将永世不可得到的男子。

以为柳暗花明,却怎知原来行将就木。

【 冲喜 】

那女子,黛眉轻扫,唇色晦暗,由一如领进门,一副温顺怯懦的模样。

她说,我叫云裳。

袭月不动声色,夜里去一如的房间,问她:胭脂楼如此不景气,你还买这么一个小丫头回来做什么?一如放下手里的梳子,拉着袭月坐下,她说我正是担心胭脂楼,长此下去,只怕过了这半年,我也没有能力再护着你们这些姐妹了,所以买云裳回来,想着借她的处子之身,在开苞那天办一场百花宴,将客人吸引过来。也算是给胭脂楼冲冲晦气吧。

袭月点头,同一如闲话了几句,便回房休息了。半夜里睡得正酣甜,突然被一声尖叫惊醒,起身披衣,推开门见众姐妹都聚在大厅,一如的神情呆滞,面上泪光濯濯,她说我刚才看见一个白影,飘飘悠悠,从楼上下来,转眼就不见了。

袭月觉得脊背升起一股寒冷,笑着说一如肯定是做噩梦,看花了眼。草草遣散众人,再把一如送回房,好言安慰,陪了她整晚。

清早回房,桌上摆着热腾腾的豆浆馒头,云裳穿着浅紫色的旗袍,看见袭月,笑盈盈便走了上来。她说我知道袭月姐昨晚一直都陪着大姐,肯定是累了,所以特地将早点拿到房里来,袭月姐吃了便再好好的休息一阵,我这就出去了。

袭月稍稍愣了一下,随即也笑开,拉着云裳赞道,好一个伶俐的姑娘,大姐果真没有看走眼。云裳被她夸得面颊绯红,低着头不说话。然后袭月从手势盒里拿出一条金链子,塞给云裳,云裳推辞不过,只得接受了。那链子上还坠着一个极小的铃铛,细细的声响,如一缕流水穿入石缝,不用心是听不见的。

六月初五那天,胭脂楼外挂了红布烫金的横幅,立牌上也写着云裳的名字,一如的安排,多多少少,总算也有些奏效。客人们渐渐聚拢来,一招呼,便都进了大厅。

桃红柳绿。歌舞升平。

胭脂楼的生意,自那日开始,也逐渐有了好转。

【 伪诈 】

暮秋,稍有寒冷萧索之意。袭月在屋里,听见丫鬟敲门叫她下楼吃饭,她恹恹地入了座,没看见一如,问其他姐妹,都说屋里没声音,想必是出去了。袭月也没在意,知道灯火阑珊的傍晚时分,胭脂楼逐渐热闹起来,仍是不见一如出来招呼。袭月去敲她的房门死寂一片。她只觉得胸口突然堵得慌,骤然,恐惧感蔓延过来,浑身发憷,咬了牙狠狠地踢开了那扇房门。

一如坐在正对大门的椅子上,脸色惨淡如纸,双眼瞪得比铜钱还大,看着袭月。袭月亦看住她,渐渐的,眼泪便落了。

周身冰冷。僵硬。一如死了。

袭月“扑通”一声跪下去,抓着她苍白的手,几乎要背过气去。这么些年,她只得一如这样一个贴心的姐妹。从前的老板离开之后,一如用自己所有的积蓄顶下胭脂楼,风风雨雨,都是她和她一同承受过来,好不容易熬到今时今日,在塘西站住了脚。

却怎知,红颜薄命。

后来,警察厅的人检视了一遍周围的环境,又对当时在场的人一一做了盘问,并未获得太有效的线索。只有死因是肯定的,中毒。

胭脂楼再次凋敝下去。

袭月命人将整座楼里的灯笼都换了白色,门口的花篮也烧掉了。云裳安慰她,不时给她端一碗热气沸腾的米粥,袭月在人前虽是淡定从容,闭了门,转脸便涕泪纵横。

商君白因为家里对他的禁锢越发严厉了,不能频繁的来去,但总是一有机会便来看袭月。一朵花的衰微,于爱花惜花之人而言,是痛犹不及的。他常常对袭月说,你不要太难过,更不要担心,我说过,我会照顾你。

但袭月也知道,姑且不论爱或不爱,他与她,终究是隔着天隔着地的。越是华丽的承诺,便越是望尘莫及。

袭月在夜里常常幻觉自己看到一如哭泣的背影。有一次,风把窗户吹开了,袭月起身,一股寒意打过来的时候,她竟看到门口一个晃动的白影。袭月怯怯地问了一声,一如,是不是你。谁知道那白影居然阴冷地笑了起来,袭月倒退两步,跌坐在床边。

白影伸出手,飘飘悠悠向袭月靠拢,那双脚,似乎是真的不沾地的。她用含糊的声音告诉袭月,是蒋庆欢杀了我,是蒋庆欢的鬼魂向胭脂楼的人索命了。

袭月猛然执起枕头,向白影砸过去,白影晃动了一下身子,避开了。袭月听见一缕流水穿入石缝的声音。她定了定神,说,一如,不可能是蒋庆欢,你不知道,有件事情我从来都没有告诉你,当初,其实是蒋庆欢杀了绮红,是他将绮红的药丸偷偷换掉了,换成一种慢性的毒药,才令她最后毒发身亡。蒋庆欢死得那样离奇,必定是绮红向他索命来了,他有负于她,是咎由自取,他还有什么理由对你下毒手呢。

白影怅叹一声,她说袭月你不要骗我,他们分明那么相爱,蒋庆欢怎么舍得害死绮红。

袭月开始低低地啜泣,一如,她说你不知道,我和庆欢,其实才是两情相悦的,是绮红横刀夺爱,她缠着他,不许他接近我,后来甚至以死来要挟他带她离开胭脂楼,庆欢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我不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的,绮红死了以后,庆欢才告诉我实情,我原本是断然不会允许他伤害我姐妹的。

一如。一如。袭月想要扑过去抱着那个白影,对方却退开。她哭着喊着说,是我间接害死了绮红和庆欢,也连累了你。一如,你原谅我。

风再次吹开了窗户,三更天,新月如钩,阴郁暗沉。袭月站起来,从容地走到窗前,将窗户关上,回转身,那白影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的嘴角浮起一丝冷笑,下意识地,再一次拨动着她的钻石戒指。

【 面具 】

关于那道白影,就在她闪避袭月扔过去的枕头的时候,那一缕流水穿入石缝的声音,抵达袭月的耳膜,她不能确定,但忽然就明白了什么。

她知道面前的所谓鬼魅,根本不是一如,而是云裳。因为她忘记摘下手腕上自己送给她的金链子。

袭月不知道云裳所做的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但她既然故意将话题扯到蒋庆欢身上来,袭月想,索性将计就计,编一出陈年的旧事,起码能够将云裳的精力暂时转移。云裳受惑于她,应该不会立刻抽出一把鲜亮的匕首,扎进她的心脏。只要求得一时半刻的存活的机会,便有足够的时间,先下手为强。

而另一边,云裳自袭月的房间出来,怔怔地站了好久,才扔掉藏在袖中的匕首。她原本是想装神弄鬼地逼问袭月一些事情,若她认了,证实自己心中的疑惑,那么匕首就会立刻派上用场。但袭月突然那样对她讲,她慌乱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往事于她而言出现了另一个版本,她真的以为,蒋庆欢是爱着袭月的。

她以为自己的亲哥哥爱的不是那个苦命的女子绮红。

她以为自己的亲哥哥真的做了那样卑劣的事情。

她也是姓蒋的。

她本来的名字,叫做蒋宛兮。

蒋庆欢死后,蒋家的基业无人接替,很快便散了。宛兮原本是养在深闺的娇弱小姐,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难以承受,她心中有恨意,更多的,是疑意。于是甘愿舍弃女子最宝贵的贞操,化名云裳,混入胭脂楼,因为在她的心里,哥哥的死,袭月的嫌疑是最大的。

从一开始,云裳故意接近袭月,便是想探听一些虚实。后来她发现,袭月原来是一个城府颇深,且喜怒不形于色的女子,她便越发断定,她的背后必然是藏了一些秘密的。而这些秘密,又会不会同她哥哥的死有关?她以为,首先制造出闹鬼的假象,生出混乱,再下毒杀掉与袭月关系最为亲密的一如,用这样一招引蛇出洞,或许可以让袭月显露点端倪。

然,她不知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和袭月比,终究还是她技逊一筹。到第二天清早袭月来敲她房门的时候,她仍然以为,袭月是未曾识破她的身份的。她笑脸盈盈,喊了一声,袭月姐,稚嫩的美好的容颜,像一副正在淡去的水墨画。

【 虚空 】

袭月的神色怅然,对着云裳一句三叹,说自己近来噩梦连连,又失去了最贴心的姐妹,实在难受得很。她说这话的时候拉紧了云裳的手,分明很想就此将她捏碎了,却又不断地重复着说,我如今还可以倾诉心事的,就剩下你了。

一瞬间拉进了距离,云裳显然有些手足无措。慌乱间,没有嗅到空气中狰狞的味道。

午饭的时候,袭月抱着一壶酒,饭菜都没吃过几口,只顾着一杯接一杯地往肚里灌。红霞上脸,滚烫滚烫的一直延到耳根。云裳就坐她身边,劝不住,索性抢过她手里的杯子,要代她饮。

这正中了袭月的下怀。她黯然的眉目间很快散出一丝光亮,细小的,狡黠的。她踉跄着站起来,要夺回云裳手里的酒杯。

然后,商君白来了。

见袭月一副醉态,商君白问明了情由,那些源自袭月心中的苦,仿佛霎那都过到了他的身上,眉心一蹙,袭月的愧疚便又出来了。

哪知道商君白怅然叹过之后,竟然将方才的那杯酒一饮而尽。袭月惊慌,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她几乎尖叫出声,捂住了嘴,咬得自己的唇上裂开一道道的血痕。随即,她看到两条溪水般的浓血,自商君白的眼角,一直流到下巴。蜿蜒的爬满他峻峭白皙的脸。红过袭月腮上的胭脂。散着淡淡的腥味。

从今往后,再没有那样一个男子,为她披星戴月,为她地狱人间。袭月只觉得无比的痛。周遭骤然空旷起来,她发现自己无论如何眺望,终是孤身一人。

无处依附。无可救赎。

原本,袭月喝的酒是香醇的花雕,是一如埋在地窖里,多年的珍藏。毒不是放在酒里的,是沾在袭月右手的指甲缝里,所以云裳抢了酒杯,她假意要夺回,事实上她不过是想借机把毒溶到酒里。胭脂楼里,悬而未决的命案已经有两桩,不在乎再多出一桩,她想,她只要再编造一段耸人听闻的谎言,是不难洗脱嫌疑的。因为毕竟她也曾当着众人的面,喝了连杯的酒。

袭月不是善良的女子,云裳曾有杀她的动机,她想她既然幸免了,当然要不顾一切地反扑。当作护卫自己。更何况一如死了,云裳便立刻以一如鬼魂的身份出现,这让袭月几乎已经笃定,云裳便是杀害一如的真凶。

她知道自己怎么都不可以放过她。

却不知道会误杀了商君白。

而商君白这样枉死,他的父亲羞愤之余,自然也不会善罢甘休。作为太平绅士,他是有足够的能力将胭脂楼碾为废墟的。

于是,昔日繁盛的烟花之地,一夜间成了坟冢,无人敢靠近,寸寸都是凄凉。曾在里面度过大好年华的女子们,也匆匆收拾了细软,做鸟兽散。

惟有袭月,怔怔地坐在大厅里,满目疮痍。

她不逃。因为胭脂楼是一如毕生的心血,离开了,也不知道能够去哪里。起码在这里还有很多回忆的价值。熟悉的风物,暗藏的波澜,一切都叫她难割舍。仿佛一定要看到,要触摸到,她才会觉得自己依然是真是存在的。

最重要的,是商君白死了,她的心空了。

若是商君白不死,她是万万不知,原来除了蒋庆欢以外,还有第二个男子,能令她痛至沸腾。

【 逃狱 】

袭月被逮捕,连宗的血案,突然都归到了她的身上。警察厅长很是高兴,因为令他头痛的事情突然全都解决了,尽管证据不足或者说压根就没有证据,但他还是向商翁邀了功,然后换了一身便服,偷偷地溜到塘西去了。

本以为就此风平浪静,哪晓得,狱警暴死,囚犯潜逃,整个警察厅忽然乱作一团。

那名狱警脖子上有明显的一处割伤,喉管破裂,被人发现的时候,血已经汨汨地淌了一地,还有疯狂群聚的蚂蚁。

有人一看见尸体,便想起一年前万通钱庄的马老板,这一次,他们终于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前后两件命案,袭月都与之相关,再不容推卸狡辩。然而此次逃脱的囚犯,正是袭月。

他们开始四处搜捕她。

袭月的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腹中空空的,几乎要晕厥。她不知道去哪里,她只是在突然间想起,还有很多疑团尚未解开,她想她或者应该找到云裳,与她当面对质。牢里牢外,横竖都难逃一死,起码这样,她会死得更瞑目些。

当看到胭脂楼碎裂的牌匾,看到门槛上的灰尘横梁上的蜘蛛网,看到还来不及拆换的白色灯笼,袭月便知,她是注定要与这块地方牵缠不尽的。她并非刻意要回来,却躲躲藏藏的,最终还是绕到塘西,绕回了胭脂楼。

苍冷如废墟。晦暗如囹圄。

袭月推开一扇扇的房门,第一次有了如此强烈的悔意。悔不当初。

这个时候,袭月又看到一个白影,更真切,更阴森,所到之处,连灰尘都没有一点跳动。这一次,袭月看清了白影的模样。从额头到下巴,从发髻到鞋尖,她认得,她是绮红。

【 跌宕 】

绮红跟袭月一样,对胭脂楼总还是有些留恋的。看着昔日的销金窝忽然变得如此落魄,心中怅然,始终徘徊着不忍离开。

谁知,宛兮趁着深夜无人,回来取一些旧物,竟然看见了她。起初是害怕,但见绮红无意伤她,胆子又大起来,问了她几句话,说到哥哥的死,才听绮红幽幽地说,是我杀了他。

宛兮哭笑不得。

她终究是奈何不了她。

事情到这里,或可勉强落案。宛兮到坟头祭拜,想着一连串的事情,满心疲倦,摘下脖子上用红绳拴着的一枚戒指,想要埋入土中,就此恩怨两消。但也就是那样的时候,宛兮盯着戒指,略有不舍,那毕竟是哥哥的遗物,是她整理蒋庆欢的房间时,在一个黑匣子里找到的。

宛兮用手在地上刨了一个坑,直到戒指快要被黄土掩埋了,她才隐约觉得,戒指上面是刻着字的。以往她所在乎的只是戒指的主人,他们曾经的欢愉,他们彼此血浓于水,而那时她才发现,戒指竟然是蒋庆欢想要送给绮红的。那上面淡淡的印迹,刻的正是绮红的名字。

一枚指环,一生一世。若不是爱入骨髓,她想,哥哥是不会备下这枚戒指的。她忽然意识到,袭月一直都在撒谎,哥哥心中所爱的女子,或许从未改变过。

是绮红。不是袭月。

一直都不是。

那么,袭月便有了杀绮红的动机。

于是,宛兮又折回胭脂楼,将戒指交给绮红。她捧着沉甸甸的白银环,分明是想要哭的,但已经没有了眼泪。

当袭月逃狱,再返回胭脂楼,绮红看见她,怨气都变成怒气,体内如有一团烈火在烧。她先是故意吓她,披头散发,指着袭月带哭腔地问她,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袭月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但还是矢口否认。绮红便越发狰狞,声音也变得高亢尖锐,她说你不要再狡辩了,换掉药丸的是你,根本就不是庆欢,你害我误会了他,你害我杀了他,我杀了我最心爱的人,而你,也将为他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