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秋天了啊......天空因为季节而变得灰沈,男人开门坐上车,一路向机场驶去。

男人的记忆中有一份空缺,永远填不满,就像车子驶过惊起的片片落叶,如何努力都无法拼合在一起。

十年了,男人的脸上却没有岁月留下的痕迹,沧桑的,是他的眼神,已不再是曾经的单纯。

那个人希望他永远单纯,他没有做到,会怪他吧,会的。

那人要他结婚,生子,他做到了。但是,那个人却从来都没来看他一眼。

十年,不长也不短,就那么过去了。

他活的很好,很好。

当初的分手,是他们一起决定的,应该这一辈子,就这样认了,就这么活下去,但是,心里为什么还是那么空虚?

那个人到底在做什么,在什么地方,还有,是不是幸福,像自己一样有了正常的家庭。不知道,一切都是未知。就像海里的鱼永远触摸不到天空一样,伸出手,就无法呼吸。

曾经,七年前,他找过那个人。

但是美国好大,大到他不知道该在哪里,应该在哪里。

他没有找到那个人,但是在一家日本餐厅门前,他停住了脚,哭了。

经过的路人,都看到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哭得那么悲伤,那么撕心裂肺。

餐厅的名字,叫Suki Suki。

餐厅的外墙上,有一幅画,朦胧的草原中,男孩紧握着天使的手,不让他离去。

画的署名,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苏澈"。

那天,他没有走进那家餐厅。

后来的几年中,只要有时间,他就会不远千里的来到这家餐厅,希望能遇到那个人,那个让他永生难忘的人。

店员们都已经熟悉了这一个眼神悲伤的男生,看着他从男生成长为男人,却依然坚持着在这里等那幅画的主人,一等就是七年。

他们还记得这男生第一次踏进餐厅时憔悴的表情,当得知Suki的意思是"喜欢"的时候,无法抑制的眼泪,叫人心疼。

苏澈口中的Suki Suki,他知道了,是,"喜欢秀基"。

他一直在等,等他出现,但是没有。

他知道,那个人开的画室,也叫Suki Suki。那个人的作品,在艺术界也已经很有名气,但是,他不会去找他。

因为他知道,那个人在躲他。所以,他会等那个人自己出现。

这一辈子,就这么等下去,他不后悔。

整理了思绪,男人坐上去美国的飞机,他只是告诉妻子,外出寻求灵感。而同样的这次,他希望能见到那个人。

他相信总有一天,那个人会站在自己面前。所以,自己不能失去信心。

他要让那个人看到,自己过得很好。

没有奢侈的要求,只要看见他,就已足够。

下飞机时,已是傍晚。想起那人曾经在夕阳下光影明显的睡脸,现在,是否已经脱离黑暗的沉淀。

男人没有去旅馆,而是像往常一样坐进了餐厅,那个他经常在的位置。

那是一个角落,在那里可以正好看到餐厅的门外,有些淡红的街巷。

"叮铃──"风铃响过,一个男人推门走进来。

"Wele sir."

他抬起头,一张熟悉的侧脸,跟店员说了几句话以后,缓缓看向自己。

那一瞬间,他的头脑中仿佛时光倒流一样。第一次见面时的苏澈,黄昏下的苏澈,第一次吻她的苏澈,树荫下被阳光投下层层光斑的苏澈,还有最后一刻吻住他的苏澈......

苏澈,苏澈,环绕在他的脑中。他站起身,只是站在那里,两人中间如同瞬间产生了一条看不见的线,系住彼此,时间在这一刻停止。

(中)

男人走下飞机,美国的天空,还是一如既往的模样。

在飞机上,他做了个美梦。

梦见那个人。

自从回到美国,他就经常光顾那家存留着自己情感的餐厅。还记得第一次走进那家餐厅,是因为它的名字,Suki Suki。

那时还年少的他,思念那个人的他,迫切的想回去,回到那个人身边。

在那一刻,他真真切切的感受到那个人在自己心中的分量。

那时的自己走后,留下一幅画,朦胧的草原中,男孩紧握着天使的手,不让天使离去。

那一刻,那个人就是自己的天使。

再次回到餐厅,已是两年以后。

曾经充满希望的男孩,背后失去天使的保护,仿佛没了灵魂。

他记得那张画,看到它时,他笑了,带着眼泪的苦涩。一切,都是自己选择的,不能后悔。

餐厅的人都还记得他,主人向他递上一杯红茶,他的泪,径直落到杯中。

再后来,他经常坐在餐厅的角落,看门外来往的行人。曾经认为虚伪的笑脸,也许,真的有感情。

直到那一次,当他走进餐厅时,店员跟他说,有个男生,对着自己的画哭了。他知道,那是他,是他爱的深刻的他,秀基。

从那一刻起,他不再走进餐厅。

他知道,如果再看见那个人,他会心软,他会不让他走。

他不能,所以他选择回避。他要那个人结婚,生子,过自己的生活。回忆的痛苦,就让自己来消化好了。

他知道自己很自私,但是这是他们两个人的选择。他要坚持下去,决不能让那个人再痛下去。

所以,即使他开了画室,即使他画出了一幅幅思念的画,即使他知道那个人还在等他,他还是一遍遍的要自己狠下心来。

但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他不由自主地走进那间餐厅。熟悉的风铃声在耳边响过,他提着行李走了进来。

"Wele sir."

男人微微点了点头。

吧台的调酒师看他的神色有些不寻常,男人顺着调酒师的话语,微微偏过头,一双梦里思念了千百遍的眼睛扰乱他的思维。他呆立着,眼看着那个人站起身,却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看着他。他们彼此看着对方,餐厅中弥漫着一抹不容寻常的颜色。

(下)

苏澈握紧提箱,立刻转身往门外走,秀基马上追了过去。

"苏澈!你等等!"

被叫的人顿了顿脚步,仍向门外走去。

一阵凌乱的风铃声,苏澈混乱中被一个人用力从正面抱住,提箱摔到地上,他用力挣脱那想逃避的怀抱,但那个人却不肯放手。

"苏澈!"

"不,你放开我,秀基,放开我!"

"不放!苏澈你要逃避我到什么时候!"

"放开我......放开我......"

"苏澈......"

苏澈感到肩上一阵湿热,他停止了挣扎,仰起头看见,那张从未遗忘的脸上已遍布泪痕。

苏澈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呆立着,不知该把自己放在哪里。

但是下一刻,苏澈就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存在的了。

秀基吻了他。

久违的吻,思念过千百遍的吻。

苏澈想闭上眼睛,感受这个吻,但他的理智在极力控制自己,他不能这样。他用力推那个人,用尽全身的力气。

餐厅里的人,街上的人,都能看到他们疯狂的样子。没有人知道他们经历过什么,只是把他们当作一道奇怪的风景,没有人能理解。唯有他们自己,明白彼此都在挣扎着些什么。

"秀基,不要这样,我们......早就结束了。"

"苏澈......"

哀怨的眼神让苏澈的心拧成了结,他越是用力去解,却反而系的更紧。

心里,很酸......

"秀基,对不起......"

秀基一把揪住苏澈的领子,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激动,为什么要吻他。当初只是想看看对方一眼,而现在,现在的自己几乎是无法控制的在大叫着。他心里塞了好多,多到让自己无法呼吸,他要发泄,发泄出这一切。

"为什么还要躲着我!十年了,你躲着我,我理解!可是现在,为什么连让我见一面都不可以?!为什么要转身走开?"

"对不起秀基......"

"不要说对不起!我只是想来告诉你我过的很好!我结婚了,还有个四岁大的儿子,我过的很好!真得很好......很好......"

苏澈心里猛地震颤,他惊讶的抬头看着秀基转过的那张脸,衣领上的那只手也松开了,苏澈伸手扳过秀基的脸,那张脸上已满是痛苦。

苏澈再次感觉到语言的贫乏,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直到秀基打破僵局,他从苏澈面前绕过走进餐厅。

秀基回到座位提起行李箱,向店员道了歉拉开门走了出来。

"既然还不想见我,那再等下去也是白费,以后我不回来了......"

"秀基......"

秀基在等待苏澈的挽留,而苏澈,也在心里不断挣扎。

"秀基......你......别走......"

夜晚的霓虹在两人身上闪烁,却停在这一秒,满足了彼此。

秀基随着苏澈坐上巴士,不发一言。不是在赌气,他们已过了可以赌气的年龄。却只是为着一个维系彼此的某些东西,沉默,或许是最好的。

他们最终在一个花房前停了下来,苏澈进门打开灯,瞬时间花房像披上霓裳的仙鹤,变为一位妙龄少女。

花房原来就是苏澈的画室,每扇透明的落地窗上都垂着一幅画,秀基慢慢走过他们,眼眶,已不禁湿润。

苏澈将秀基带进花房后的工作室,一切都与苏澈在中国时租的画室是那么相似,古典的藤椅,花瓶,还有一幅幅国画。

秀基仿佛回到十年前,他们第一次走进画室时的心情,好象又回到自己身上。回忆,还是可以找回的。

工作室的深处,是一间有些隐蔽的房间。

苏澈有些犹豫,最终还是没有打开那扇藏着些什么的门。他接过秀基的箱子,让他坐到藤椅上,就像曾经那样。

"喝什么?"

"你知道的。"

苏澈一怔,还是默默走向厨房倒了一杯橙汁放到秀基面前。

苏澈不知该说些什么,刚才也是自己叫住他的,而现在,却是沉默了......

"你......平常住这里?"

"嗯?"苏澈抬头,"嗯......"

"生活......还好吧......"

"嗯......"

"......"

"你说,你儿子四岁了?"

"嗯,还有两年就上学了。"

"......太太,还不错吧......"

"嗯,对我挺好。"

"哦今天去看石磊了,他孩子刚满月。"

"嗯我知道......"

"哦。"

"苏澈,能跟我说说你吗?"

苏澈咽了口橙汁。

"你......结婚了吗?"

苏澈放下杯子的手停住了,他稳定了下情绪,重又将杯子放在桌上。

"嗯......结了......"

苏澈撒了谎,秀基知道。秀基也明白他这样做的理由,但是现在的自己,也许帮他圆谎,对他来说才不会造成负担......

"过的......挺好吧......"

"嗯......"

"你的病,好些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