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他的手机调成了静音,重新放回床头。
我坐在床边看着他睡着的脸,他睡得很沉,这次眉心没有皱着,大概这次是真的沉沉睡去了,连梦都没有做。
他的左耳还戴着那颗耳钉,我曾经问他为什么打了一个耳洞,他敷衍着说你猜,就是不肯告诉我。我曾经问他抽烟难受为什么还要抽,他说别再问了。
他的手掌上有一块拍戏落下的伤疤,我曾经问他,伤疤愈合了也会疼吗,他说只要想到就会疼。
可是疼的是手掌上的伤疤吗。
还是心脏里的伤疤呢。
那天蒋南把打火机扔回车里,看我的眼神有点烦躁,那种烦躁是作为周嘉也的朋友,站在替他着想的角度嫌我只会给周嘉也添麻烦,却又因为周嘉也喜欢我而无法对我发火。
他说十一妹妹,你自己说说,周嘉也到底病在哪儿啊。
他病就病在,倒霉认识了我。
他原本可以灿烂肆意的过一生,什么事都一副张扬自由的样子,没有什么能让他感到退缩和疲惫。
那几天的周嘉也在帝都的家里养病,可是有些重要的行程没法推,他发着烧还没有退,但是也不得不去。
我把药给他放好,让他要好好吃药,别让病加重。
他低声说好,我想亲他,可他侧开不让,不想把感冒传染给我,然后拿着收拾好的东西出了门。活动结束,他又是连夜赶回帝都,一刻也不敢放开我,就算他已经那么累了,也紧绷着不敢放开我。
他睡醒后我喂他吃药,我一粒一粒掰出药片,把他要吃的药全部拿出来递给他,看着他吃完药,我说出了第一次想要分开的话,“周嘉也,等你病好了,我就回南苔吧。”
那是我第一次明白了曾经他为什么总是后退,原来当你很爱很爱一个人,你更希望他能快乐。
他只是皱眉,都会心碎。
回南苔的那天,周嘉也特意腾出了一整天的时间,帮我收拾行李,他什么都想给我带着,从我吃饭最喜欢的碗,到我扎头发最顺手的那根发圈。
可是收拾到最后,我什么都没拿,只带了换洗的衣服,还有我要写稿子的笔记本电脑。他说也行,到时候缺什么让他妈妈陪我去买。
最后,他执拗的把床头那颗星星灯塞进了我的行李,仿佛是把他一块儿带走。
他送我去了机场,花花托运,我坐飞机。
他依然只能送到入口,不能下车,在车里紧闭的空间里就是我们的道别。可我摸摸他的脸跟他说拜拜,要去推开车门的时候,被他用力拉了回去,他的吻又沉又重,仿佛要将我融进他的骨血里,如果真能那样,也许就再也不会分开,他去哪,我就能去哪,他快乐,我也会快乐。
可是亲吻再难舍,也要结束。
他的额头与我相抵,手指勾着我脖子里那条仍然戴着的蝴蝶效应,这才放心的放开我,这次是真的道别:“我尽量早点回来,争取过年的时候回来跟你们一起看烟花。”
我揉了揉他的脸,笑着跟他说:“不用啦,你就好好工作,做好你的事,别太担心我,早点成为下一个陈导手底下捧起来的影帝,以后你身价暴涨,我也能多买点好吃的。”
他轻声低笑,却也只笑了这么一下,表情又难舍的望着我:“要好好吃饭,要好好睡觉,运动也——”
“周嘉也,你这些话都已经念叨得我耳朵起茧子了。”我打断他。
他停了嘴,片刻后,很轻地说:“要给我打电话,要想我。”
“会想你的,我和花花都会想你的。”
我搂着他的脖子,最后亲了亲他的眼睛,跟他道别下了车。车窗上的防偷窥只有一层薄薄的黑色,却将我和他隔开,我再也看不见那双我才吻过的眼睛。
那天是晴朗的,尽管温度很低,可是空气里是稀薄的淡金色,像我认识周嘉也第一年的某一天,那年我十五岁,他拉着我过了体测的八百米后,我在去小超市的路上看到他已经坐在篮球场旁边的长椅上,风很轻的摇曳,树桠间抖落的碎光在他眉骨跳动,他回头看到了我,风里仍然有着阳光的气息,浮光碎屑在他眉眼间,吹动了我的心底破土发芽的满树繁花。
我的爱人有一双像琥珀的眼睛,太阳光线照亮他的时候,他眼睛里的琥珀色会像融化在我手心的细砂,风里吹开的大片灿烂都不如他热烈鲜活。
他是灿烂的,是明亮的,是张扬的,是自由的,是意气风发的,他应该是那样的周嘉也。
他是全世界最好的周嘉也。


第60章
周嘉也其实并不同意让我回南苔,那天我们争执了很久。
他问我回了南苔去哪,我说我自己租个房子住。因为我不可能直接住进阿姨和乐乐家,乐乐如今读高中,我的状况多多少少会带来影响,阿姨年龄渐大,也分不出多余的精力照顾乐乐的同时还要照顾我,如今我们没有雇佣关系,仅仅靠几年的情分,实在不好意思给人添麻烦。
但是周嘉也不同意,他坚决不同意我一个人住,而且还是离他这么远一个人住,他的眉头皱着,抱着我的力气也很凶,勒得骨骼很疼。
在我和他沉默僵持很久后,我叹了口气,揉着他的后颈说道:“可是周嘉也,我想回南苔了。”
他这次没有说话。
“我其实一点都不喜欢帝都,帝都可能也不太欢迎我,从我的出生起,就不太欢迎我。”
他仍然只是紧紧抱着我,埋在我的肩颈里,呼吸沉默。
“我得跟你说清楚,我十五岁那年高一回南苔,你以前问过我帝都好好的为什么要回这个小城市,当时我没有勇气告诉你,现在全都告诉你也没有关系。”
“别。”可是周嘉也打断我,呼吸像颤抖,“林薏,别说了。”
我顺着他的头发,他的头发很软,他生着病,除了必要的行程,几乎都推了在家养病,浑身的柔软只有我能看见。
我想他并不是完全一无所知,所以才会阻止我。
我再次叹了口气,“那好吧,等下次见的时候,我的状态稳定一点,再告诉你。”
他没回答。
“周嘉也。”我再次叫他的名字。
这次他低低的嗯了一声,抱着我的手依然很紧。
“帝都让我很累,我在南苔没有家,可是我却觉得放松,可能是因为我压抑了十五年的人生,在来到南苔的第一年,第一次感觉到快乐,所以我对南苔的印象一直都很好,这里的人很好,对我好的人都很好,我在南苔能真正放松下来。那年如果不是你考了帝都的大学,我想我应该永远不会再去这座城市。我知道如今你的情况,以后也还会留在帝都,可是就是最近,我想先回南苔。”
他的头发很软,我的手指在他的头发里穿过,能感觉到他的发梢从指缝滑过的柔软,像他的人,看着锋利难驯,可是内心很软。就是因为太软,所以也太容易感觉到疼。
他又没有回答了。
我没忍住去捏他耳朵,笑他:“周嘉也,我又不是要跟你分手,你干嘛这么舍不得。”
结果分手两个字像是戳到了他的软肋,他从我的肩膀上抬起头捏过我的下巴,他想吻我,可他还在感冒,他的理智将他拉回一瞬,他的吻重重的咬在了我的肩颈。但他的理智也就只有这一瞬了,然后顺着向下,他还没有完全退烧,温度仍然有些发热,他浑身都比平常更热,皮肤的触觉像是灼烧。
他的体温很烫,每一次深进都像烙印。他的沉重很深很疼,可他呼吸不稳,像是遍体鳞伤的困兽,比我更疼。我只能揉着他的后颈,安抚着我怀里不安的大狗狗。
等到他终于平静下来,他跟我讲了最后一个条件,回南苔可以,住的地方他给我安排。
我叹气,好吧。
可是我知道,他给我安排,跟住在他家没有什么区别。不过也没关系,总比在他身边拖累他要好,他已经很累了,他下半年的行程忙得密不透风,陈导的大荧幕是他很重要的一个台阶,他自己已经很累了,还总要分出心来担心我,他迟早会很累。
那天他给我收拾行李,什么都想让我带走,像是这样就能把他本人也带走。可是收拾到最后,我带的东西也就只有那么多,属于他的,只有一条早就交给我的蝴蝶效应,还有那颗在床头陪伴过我每一个他不在的夜晚的星星灯。
那时候他已经病好了,送完我,也要赶赴下一趟行程。
出门前,他还是满眼舍不得的吻了一遍又一遍,再拖延下去我就赶不上那班飞机,我才拧着他的腰催他。
他抱着不肯放手,我只好哄他,“反正平时你忙着也很少回来,我就是换个地方住,我还不是可以给你打电话给你发信息,跟之前都一样。”
他在我的怀里闷着声,“不一样。”
“周嘉也。”我捧过他的脸亲他一下,“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你也要好好工作,我等你忙完来接我回家,好不好?”
沉默了好久,我怀里的大狗狗才拎着我的行李,牵着我下了楼。
周嘉也给我安排的住处,就在他家隔壁。
他给他家换了新的大一点的房子,一个单元两户相邻,一个是他父母住,另一个还没有人住,如今便宜了我。
周嘉也的妈妈打扫了一遍,床上用品都是新的,但是我没想到,床单被套都是粉色碎花,不知道还以为周嘉也是个女儿,这显然不是周嘉也会喜欢的风格。
我没忍住好奇,但是不好意思问周嘉也妈妈,给周嘉也发了信息,问他的床品怎么这么粉嫩。
他回得很快,早就在等着我到了南苔找他,他回:“我妈选的,她说我喜不喜欢不重要,要让未来儿媳妇喜欢。”
我想到周嘉也妈妈刚刚在带我进来看房间的时候,问我喜不喜欢,不喜欢她再换一个。
这套房子虽然没有人住,但是周嘉也的东西全都被搬到了这边,他上学时的课本,他玩游戏的电脑,他的篮球,全都整整齐齐。
我走进这里,感谢像是走进了少年周嘉也的世界,那是十几岁时的我没有机会走近的周嘉也。
他的电脑是他上学时家里买的,这么多年一直没坏就没丢,反正他现在也很少回来用,所以就干脆摆在那里吃灰。
好在居然还能开启。
我问他密码,他居然不告诉我,说是要保留隐私。
他当初把手机丢给我密码告诉我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他说我哪都看过了他哪还有什么隐私。
现在一个旧电脑跟我说隐私,摆明了话里有话,还有下茬。
“你妈说这房子是以后你结婚了住的,以后你老婆住在这里想开电脑,你也跟她说保留隐私不准开机吗?”
“我老婆刚刚离开了我,跟我分居两地。”
“……”
“她到了之后居然不是先告诉我她到了,而是看到房间的床单才来理我。”
我就知道。
我忍不住笑,可是笑完,又好想抱他。
下一秒,他把密码发给了我。
其实也没有什么意外,他的密码很好猜,无非就是两个,要么是他的名字缩写加上生日,要么是我的名字加上生日,区别在于他设置密码的时间,是在我喜欢我之前还是之后。如今他的大部分设备密码都是我的名字和生日,真的很好猜。
可是这个电脑是他高一就买的,那时候我和他还只是普通同学,我诧异问他:“密码怎么是我的名字和生日?”
“高三之前那年暑假改的。”
他好像真的没有什么隐私了,什么都会告诉我。
告诉了我密码,也就做好了他的内心会被我窥探一空的准备。
他的企鹅号好像被盗了就真的找不回来了,电脑的数据里还保留着登录记录,那串号码我倒背如流,可是它已经真的登不上去了。那年他给我陆陆续续发的长达一年的聊天记录,我已经没法登上去看到了,后来我不停解释发给他的信息,他也应该真的没法看到了。
被盗后他注册了一个新的号,但是由于后来基本上都是用微信比较多,后来干脆不怎么用了,这个号我也就至今没有加。
他保留着登录密码,我点了登录就能登上去。
这个落灰的新号,陆陆续续有好多人给他发信息,很多人跟他一样,由于后来不怎么用企鹅,账号被盗,发来的垃圾广告。
由于电脑保存着数据,聊天记录都能看见,那都是好多年前了,但是因为那时候他已经开始拍戏,逐渐变为主要用微信,所以聊天记录大多都是发给大家他的新微信号。
唯一不同的聊天记录,是他联系过几个高一时的老同学,让他们把相册权限给他开一下,他存一下高一那年运动会的照片。
他存的照片都存在文件夹里。
照片信息显示着他存下来的时间,有一批显然是那年让同学开相册权限时存的,那些照片都有一个共同点,边边角角里有我模糊的影子,哪怕模糊到还不如空中飞过的羽毛球来得清楚,可是我认得出那是我,他也认得出。
初到南苔的第一天,我就这样坐在这个老旧电脑前,看了一整天少年周嘉也的世界。
他的世界很简单,他喜欢玩的游戏,他喜欢看的电影,他喜欢看的灌篮高手,他喜欢看的篮球比赛,他喜欢的球星,还有许多他感兴趣的东西,他的爱好很多,什么都喜欢碰,滑雪,登山,羽毛球,林林总总有好多。
到后来,他的世界里开始挤入了一些与这些格格不入的东西。
零零碎碎的关于我,到后来越来越多。
可是他曾经的号码被盗,我高二结束之后住院的那一年,关于他的了解仍然是空缺的,我仍然没有拼凑上我和他缺失的那一块。
到了外面日暮落下,冬天的黑夜来得很早,他妈妈过来叫我一起去吃饭。
我想这也是周嘉也同意我回南苔的原因,可以有人照顾我监督我,不用我每天给他打卡一日三餐,省了他的担心。
她妈妈会叫我一起去买菜,会带上我一起去超市购买生活用品,还有去宠物店给花花买猫粮和猫砂,每天都有这样那样的理由让我去外面走一走。
在南苔的这段时间过得很平和,前段时间被勾起噩梦的痛苦好像也在渐渐消弭,周嘉也一家人都很好,或许就是因为他们家这样的性格和风气,才能让他长成那样的性格。
时间久了,街坊邻居都见过我,他们人都很热情,见到我会招呼我,早上见到我,还会从正摆上的早餐摊里拿出刚蒸好的包子给我。
好几户人家里都有小朋友,玩游戏的时候会拉着我让我给他们做裁判。
他们有人养了猫猫狗狗,也会很亲昵的过来挨着我。
这里的人很热情,小动物也真诚,有时候晒着下午的太阳,也会想着,周嘉也就是这样长大的吗。似乎也只有这样的地方,可以养出周嘉也那种快乐自由的性格了。
文和街的热闹和烟火仿佛可以消弭伤痛,我在这里待了很久,周围人的友好和自然让我有一种我从小也是在这里长大的错觉。
有次是我在周嘉也家的店里,我不用做什么,纯粹是坐在收银台里面看着这里热热闹闹的人间烟火,这样真实的感觉会让我灵魂里的孤独被填上。
是隔壁店的老板娘过来借东西,借的有点多,正好看见我坐着,叫我帮忙一起抱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