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松开了他的手。
教学楼外,他的朋友又一次喊着周嘉也,说他再不来就不带他了。
周嘉也走前看了一眼我的表情,猜测道:“想要奖品?”
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他轻笑了一声,“摇头又点头是什么意思。”
我没说话。
他这次是真的要走了,“等会儿见。”
那时候我以为他说的等会儿见,只是下一场就要开始的趣味项目。
我跟班上另一个同样是被迫报名的女生组了一队,我们在项目开始没多久后就开始划水。
因为场上竞争太激烈,到了最后基本上只剩下周嘉也在内的几个男生的单人角逐。
那颗象征着胜利的皮球在他们之间抢来抢去,几个人全都扭在了一起,谁也不让谁,尤其是其中一个寸头的男生,格外针对周嘉也。
场上虽然激烈,但是看起来很像是他们两个之间的战争。
跟我一组的女生看着这场好戏,在旁边跟我分享八卦:“那个人是九班的,是刘晨艺的男朋友,但是刘晨艺高一的时候喜欢过周嘉也,当初传得厉害,很多人都觉得她迟早能搞到手。”
“可惜后来把周嘉也惹毛了,私底下警告过她,她收敛了很多,没再提过周嘉也,后来就跟九班这个在一起了,据说这个男的追了她很久,不在意她还喜欢周嘉也。”
我猜测道:“周嘉也是因为她给了别人联系方式那事生气吗?”
“应该是吧,我听说那段时间周嘉也上线就卡,消息太多了,根本没办法。换我我也生气。”女生哎呀一声,“重点不是这个啦,重点是你看场上这气氛,有没有三角恋那味儿。”
寸头男生针锋相对,恨不得把周嘉也踩到泥里,只要球到了周嘉也手里,他就会拼命上去抢。
可周嘉也丝毫不退让,他眉眼锋利,像一只发了狠的斗兽,任何上去阻拦他的人都会被他击退。
这场仿佛是三角恋的大戏,看的人很多。
不少人起哄吹口哨,我回头看向刘晨艺,她坐在最近的观众席上,周围的人朝她挤眉弄眼的暗示她艳福不浅,她不动声色弯着笑在享受这种满足,风风光光。
同组的女生不时回头看刘晨艺,看八卦的心情跟在场的人一样,乐在其中。所有知情的人都以为这是三个人的战争。
我没有再看,低头拨弄着脚边的小草。
忽然,场上爆出一阵呼声。
场边他的朋友欢呼喝彩喊着周嘉也。
我被这阵仗吓了一跳,闻声抬头,却看见周嘉也这次又抢到了球,突出重围,甩开寸头男生跑了出来,直直向着我的方向。
寸头男反应过来后连忙追上来,他侧着身避开,用身体拦着寸头男。
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已经直直的跑到我的面前。
他把球轻轻的放到了我的手上,另一只手还在用力阻拦。
众目睽睽之下,那些欢呼声有一瞬的寂静。
我茫然望着手中突然出现的球,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周嘉也大口喘着气,一双眼睛直直看着我,语速飞快仍在喘:“快去啊林薏。”
我的大脑没来得及思考,身体已经本能的遵循他说的话。
抱着球就从地上起来,飞快的、不顾一切的跑向身后的箱子,把球扔了进去。
我回过头,几米外,周嘉也在我稳稳投进球之后才结束了用身体拦着寸头男的动作,他高举着手臂放声欢呼。
那个寸头男一脸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的茫然,满脸的错愕,望着站在投球箱旁边的我。
这出乎意料的结局,满场惊愕,迟钝片刻后,那些周嘉也的朋友才吹着口哨庆祝。因为这场角逐是寸头男输了,尽管最终投进去的人不是周嘉也,但是实质性的结果仍然是周嘉也赢了。
跟我同组的女生也终于反应过来了,跳起来飞快朝我跑过来,兴奋地拉着我叫道:“赢的是我们!投进了球的是我们!”
她欢呼雀跃的话传进我的耳朵,我也才从这场角逐中迟钝惊醒。
我不可置信的向她确认道:“刚刚是我投进去了?”
她不停点头,“是啊是啊是啊!周嘉也把球给了你,把旁边的竞争者拦在了身后,是你投进去了,是我们赢了!”
我的心跳从这时才慢慢苏醒,我的手心都在颤抖。
我转过头,望着几米外的周嘉也,他的朋友已经越进操场勾肩搭背将他围成一团,四周热闹,吵吵嚷嚷,我仍然觉得在做梦。
直到宣布名次上去领奖,念到了获得第一名的名字。我同组的女生早就已经迫不及待,频频踮脚去看主席台,一念到我们的名字,她已经欢天喜地小步跑上去。
“上去啊。”
周嘉也的声音出现在我身边。
我回头看见他,他神情自若的站在旁边,朝着主席台抬了抬下巴,对我说道:“快点,念你名字呢。”
仿佛真正该拿第一的人不是他,他早有预谋将胜利拱手相送。
我想问他为什么要把球给我。
可我还没开口,他伸手在我的后背将我往前一推。
我猝不及防几步踉跄向前,我回头,他双手圈在嘴边做喇叭喊着快上去,仿佛比领奖的是他自己还高兴。
我心底的那点迟疑却忽然消散,再没犹豫,小步跑上了台阶。
他就在主席台下面,唇角弯弯望着我,满脸的自由和不在意,仿佛这个奖拿与不拿对他都没有任何影响,他始终是世界中央。
同组的女生已经选好了奖品,站在一边等我。
她先上来,已经把所有奖品都打量了一遍,在一旁给我出主意。我本来也在纠结,可我在看到桌尾的篮球后,忽然有了主意。
我径直去抱过那个篮球,跑到老师旁边,我说我就要这个了。
同组的女生满脸震惊,她说你怎么拿个篮球。
我抱着篮球快步跑下来递给周嘉也的时候,他也是这个反应。
他瞪大眼睛,比见鬼还夸张,差点一口气把自己咳死,他好不容易顺了气,这才质问我:“你拿个篮球干嘛?”
我把篮球往他面前递了递,“给你。”
他也没再跟我理论,转头就举手,扬声朝着上面的主席台喊:“老师!林薏同学说她拿错了要重新选!”
老师没听清,朝我们看过来,询问道:“什么?”
周嘉也正要大声喊一遍,我下意识就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我朝老师拼命摆手,示意没事。
老师在忙,见没什么事就低下头继续看名单。
我松了口气,转过头才发现周嘉也定定望着我,他眉眼锋利,不笑时有一种痞气不驯的危险感。
我下意识就松了手。
他直直的目光让我心跳很快。
耳边拂过的风是轻的,也是滚烫的。
我小声问他怎么了,心跳却在颤抖。
他一言不发,只伸手轻轻擦了下嘴唇,而后抬起眼睫不咸不淡道:“林薏,你胆子很大啊。”
我双手抱着篮球,感觉耳根在发热,他的眼神让我心惊肉跳,我一点都不敢看他的眼睛。
而后他直接捉过我的手腕,拉着我就穿过跑道往前走。
我惊怔问他去哪。
他头也不回,“去打篮球。”
我的表情变为惊恐,“我、我我打篮球吗?”
他微微侧过头,轮廓的弧度不怀好意:“林薏,是你选的篮球。”
“可我选篮球是给你的,不是给我的……”我试图讲道理。
他唇角一弯,灿烂的笑容恶意满满:“是啊,所以我、陪、你打篮球。”
“……?”
我看起来很想打篮球吗。
我满脸不可思议,可是他的掌心温度滚烫,力气让人挣脱不开,逆着跑道上的人来人往,我只能跟着他走。
该怎么形容那一天呢。
在那场所有人以为是三角恋的热闹里,他拼尽全力,轻巧又直接的把球放在了我的手上,只是为了将胜利送给我,替我拔得头筹。
无论那一天重来多少遍,我都会选篮球,然后递到他的手上。
他以为我问可不可以跟他一组是想要奖品,但其实不是。我只信奉唯一的神明。


第19章
◎那会是一个让你满意的结局。◎
那天本该出尽风头的是刘晨艺,有人为她俯首称臣、冲锋陷阵。无论谁输谁赢,她都该是那出万众瞩目里的戏码里的焦点。
可是那天半路杀出来一个路人甲。
剧本里最浓墨重彩的那个人,一路护送,将费劲得到的成果拱手相送。
那些窃窃私语的议论声我很敏感,那种感觉曾经是我初中三年的噩梦,我原本在高一那年已经渐渐淡忘的感觉,一瞬间又仿佛窜过我的脊梁,唤醒了四肢百骸的颤抖。
像是周身陷入一条爬满老鼠的窄巷,窸窸窣窣,在你经过的时候出现,可你回头,除了黑暗缝隙里隐约的笑声,什么都看不见。
“就是她啊。”
“听说啊,她可是……然后……,你明白吧,反正就是那样的人。”
“别看她平时老实,不争不抢,最茶的就是这种人。”
“人家会装呀。”
“长得也不怎么样,你看那张脸,那腿,啧,丑人多作怪。”
“我听说是从帝都来的,那种大城市,来我们这小地方,指不定是怎么了呢。”
“她妈妈……懂吧。”
无数个低声窃语,带着尖锐的笑声,仿佛从无数个毛孔渗透进皮肤,在我的耳边不停的笑,不停的笑,不停的笑。
那些面孔围绕着我,每一张脸都在笑,他们说着我的名字,交头接耳。
我听不清藏匿在他们之间的窃窃私语,只能看见他们说话时露出的獠牙和舌头,在我的路过的时候将视线斜向我,在我走后用手指着我的脊梁。
他们将我逼退进巷子,如同索命的魂钩,直到我死,才能放过。
“还好,只是低血糖。”
我在校医务室醒来。
无数蝇蚊似的光点在眼皮上跳动,我睁开眼看着雪白的天花板,意识仍有片刻的混沌。
我反应迟钝,医生问我名字、班级,我的大脑如同坏掉的处理器,我听得见医生说的每一个字,却无法将文字处理成信息,我只像一个木偶般发愣。
针头刺进血管的细微疼痛才将我唤醒。
医务室里除了我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医生,另一个是将我送来医务室的同学。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我只觉得眼熟,但不是同班同学,应该是不认识。
反倒是他有印象地想起来,问我:“你是不是认识周嘉也啊?”
我的心脏细微的跳动一下,意识有片刻的清明,我迟钝地点了下头。
他想了想,似乎想起来点什么,“是不是运动会那天那个——”
我瞳孔微缩,耳朵里又涌现出无数的讥笑,刺耳得拉扯着我的头发,踢着我的凳子,将我的水杯打翻在课本上。
我下意识往后逃,撞到了身后的墙壁,后脑的钝痛将我一瞬间拉回现实。
显然对方也慌了,无措的伸手想扶我,“同学你怎么了。”
但是无论他说什么,涌进我耳朵里都是一浪又一浪笑声,阴魂不散,仿佛有无数只手向我伸来,生拉硬拽也要将我拖进深渊,我如同窒息将死的人一般痛苦的抵抗和挣扎。
医生见状况不太对,连忙过来扶住我,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臂示意我安心,而后回头对那个同学说:“你先回去吧,马上要上课了。”
他帮我处理好了手背上已经出血的针头,仍在温柔安抚我,我才渐渐安定下来。
男同学临走前又看了我一眼,一头雾水和迷茫。
门轻轻掩上,校医务室里顿时只剩下我和医生。
他温柔坐在我对面,语气很随和,像是闲聊一样跟我缓缓说着一些话。从桌子上的绿植说到校园里的树木,再到平时的课业,没有什么主题,聊到哪就说到哪,他的语气温和没有任何攻击性,话题也平常,我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开始能够对答如常。
他在这时才开始问我,“你之前有没有看过医生。”
他伸手指了指心脏的位置,“这方面的。”
我摇了摇头,问他:“心脏病吗?”
我的回答很茫然,他却明白了一切。
他看我的眼神没有让我感到抵触的悲悯,仍然很温和的告诉我,“课上应该学过吧,健康分为生理健康和心理健康。”
我点头。
他揉了揉我的脑袋,此时仿佛不只是医生,有一种长辈的安全感:“你的病在后者。”
校医务室位置略偏远,听不见教学楼里环绕的读书声,林间偶有鸟鸣,穿过枝桠,留下一串或轻或重的踪迹,而后又落入空寂。
这一片寂静里,门口有东西撞到门的磕碰声。
医生转头。
是刚刚那个送我来医务室的同学,他半个身体不小心跌了进来,一脸事情败露的尴尬:“对不起对不起,那个,啊对,笔好像掉这里了,想进来找找又怕打扰。”
医生只沉默看我一眼,而后如常回答他,“你来的时候没有带笔。”
男同学连声道歉,“噢噢噢,我记错了,不好意思啊,打扰了。”
这次门直接合拢。
医生没有再坐下,而是站着看我的点滴瓶,许久后问我:“这个男生你认识吗?”
我摇了摇头。
但我想到了他问我的话,他好像认识我。
我输完了液之后也没有再回教室,而是安静坐在医务室里,医生拿了一本漫画给我打发时间。
我疑惑地看着这本漫画,医生温声解释道:“是我女儿的,讲的是一个屠龙少年和公主的故事。”
我点了点头。
一个下午,就这样坐在医务室看完了那本不算厚的漫画。
漫画是连载,我问医生还有后续吗,因为这个故事很好看,非常吸引我。
医生背对着我,在忙他的事,闻言后回答我:“有,这个漫画每半个月出一期,你可以在任何杂志报摊或者书店买到,也可以直接按照上面写的付款方式订购,出刊后会直接寄到你填写的地址。”
他回过头,语气温和:“好好等到大结局吧,那会是一个让你满意的结局。”
至于这一期漫画,医生送给了我。
短短的几页连载里,故事只画到了屠龙的少年踏上拯救公主的道路,前方是无数荆棘,而他一往无前。
会是一个让我满意的结局吗。
世人皆爱圆满,可我总是写一些悲观的故事,因为我感受不到这个世间的皆大欢喜。
我曾经收到过差评,评论说我笔下的人物是恋爱脑,满眼都是男主和爱情,这世界上明明还有很多可以去争取的东西。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也许是我笔力不足,写不出人生诸多苦难。也许是那位读者的人生远比我幸福很多,她的人生给了她底气和自信,让她有勇气也有信心去争取任何有色彩的东西,亲人,朋友,爱情,所有的人情冷暖里,爱情是最下等的选择。
但是对于有些人来说,那是唯一的选择。
生命无尽头的昏暗,我只在这一瞬看见过颜色。
我回了教室,途经篮球场,夕阳落满了球场,满地都是辉煌灿烂的颜色,那天的篮球场却有些冷清,只有依稀的篮球投筐落地的砰砰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