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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赵一荻来说,这次的离别更加依依不舍,她流泪了,哭得梨花带雨一般,哭得张学良也有几分心软了。
张学良走后,北戴河的景物在赵一荻眼里失去了一切的美好,留给她的是无尽的哀伤和回味。
没有张学良的信件、电话,没有他的一点消息,她常常坐在海边对着大海发呆,每每听到身后的路上有汽车开过,她就慌忙转身看,以为张学良会突然回来找她。暑假的后半期过得平淡而平静,一直没有张学良的音讯,即使暑假结束,从北戴河回到天津,从天津回到北京上学,还是没有他的任何消息。
因为思恋,赵一荻常常会无端哭一场,恋爱中的女人就是这样脆弱。
之后的日子,因为军机事务的牵扯,因为各路女人的牵扯,张学良对赵一荻的感情是若即若离的,每每赵一荻在思恋的煎熬中几乎绝望,下定决心要斩断情丝的时候,张学良却适时出现,把这段情又续上。对张学良来说,和一个清纯的小女孩谈感情,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但是对赵一荻来说,张学良就是她的全部,所以,她注定在这场情感中要承受很大的痛苦,有时候甚至是伤害。她苦苦恋着这个有些花心的男人,她的心张学良懂,正因为懂,所以,他不敢像对待其他那些女人一样草率地对待赵一荻。那些女人都是对他有想法的,她们和他之间都是在玩感情游戏,只有赵一荻不是,她是刻骨铭心地在爱着张学良,她不在乎他身外的一切,只在乎他这个人。
到了1928年初夏,两个人的恋爱已经谈了一年多了,张学良去北京的机会更多一些,就经常到燕京大学找赵一荻相会。那时候的张学良正在河北滦州作战,即使战争的闲暇时光,他还能腾出时间找心仪的女人放松心情。这年农历四月十七日,是张学良的生日,那个初夏日他们的幽会主题是两个人一起庆生。约会还没结束,张学良就被侍卫匆匆叫出去耳语几句,回来后,他面色凝重,眼里含着泪水。在赵一荻面前,他故作镇定,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对她说,父亲的五姨太张寿懿来电话,家里出大事了,必须马上回沈阳,今生还能不能再见,就看我们的缘分了。
说完匆匆忙忙就走了,赵一荻茫然地望着张学良远去的背影,不知道他所说的大事究竟是多大的事,什么事能把她和张学良的爱情阻断。过了两天,从《北洋画报》上她才得知,1928年6月4日,张作霖在皇姑屯火车站被炸身亡,张学良没有欺骗她,确实是出大事了,不但对张学良一家,对奉系东北军是天大的事,在中国也是一件天大的事。
此时,赵一荻不敢奢想他们爱情未来的命运,心里只是在牵挂张学良,在这样巨大的打击面前,他能撑得住吗,他现在的情况怎么样,身体怎么样,他在吃饭吗,他在睡觉吗?
赵一荻牵挂着张学良,几天下来,人就整个瘦了一圈,暑假从燕京大学回到天津的家,本来就削瘦的四小姐瘦得弱不禁风,让妈妈好生心疼:幺女啊,你这是怎么啦?
她为什么会变得这样,赵庆华知道原因,赵家的少爷小姐们都知道为什么,只有从来不关心时政的二太太吕葆贞不明就里。
对张学良和赵一荻的感情来说,这是一个坎,赵庆华静观其变,也许,经历了这场重大变故,张学良顾不上赵一荻,他们的这场情事就不了了之了,这是赵庆华希望的结局。
刚回到沈阳的张学良,确实顾不上赵一荻了,他没想到日本人如此丧心病狂,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炸了父亲张作霖的专列。
在那趟专列上,有奉系军队的要员、日籍顾问,还有张作霖的六姨太太和三儿子张学增。专车从北京车站开出,4日清晨到达京奉铁路和南满铁路交叉处的三洞桥,被日本人安放的定时炸弹炸毁,张作霖被炸出三丈多远,咽喉破裂,随员们死的死,伤的伤,六姨太太被炸掉了脚趾头。张作霖被救回沈阳的大帅府,已经只剩下回光返照,他用最后的气力对身边的人说:让小六子快回沈阳,将来以国家为重,好好地干吧,我这个臭皮囊不算什么。
小六子是张学良的小名。
张学良的真正生日是阴历的四月十七日,张作霖也死在四月十七日,这是巧合吗?人生往往有太多的巧合,这一天让张学良永远记住了,记住了却是永远的悲伤和愤恨,从那一年起,他把自己的生日改了,他不愿在父亲死去的日子欢天喜地为自己庆贺生日。
张学良回到沈阳,为父亲突然遭遇不测悲痛,他更加痛恨日本人。张作霖的死,使东北军军心波动,一方面要稳定军心,一方面还要安排父亲的后事,对于这个以风流著称的公子哥来说,这是一场考验。
他挺过来了,把一切都处理得很妥帖。
半年多的时间里,张学良一下子成熟了,苦难催人成长,他成长了,做事稳重了很多。一切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他才感觉到身体很疲惫,已经疲惫到支持不住了。他病倒了,卧床不起。躺在病榻上,回想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一切,他想起和赵一荻分别时自己说的话。这几个月的时间,赵四小姐过得好吗?他突然有些思恋她,有一种想见她一面的冲动。阳春三月,他给赵一荻发去一封欢迎到沈阳观光的邀请信,告诉她自己病了,不方便远行,如果她有雅兴到沈阳来游览,他将派自己的副官陈大章去天津接赵一荻。
接到这封邀请函,赵一荻决定到沈阳去探望张学良。她回复说近日就动身前往沈阳,这份邀请正是她盼望已久的。
她自作主张,下定决心去赴约,她不知道这是一场没有退路的约会,这次约会之后,一段七十多年的动人爱情故事正式进入高潮。
用心良苦的私奔门事件
忍受了几个月的相思之苦,赵一荻已经有些萎靡了,突然接到张学良的邀请,就像是给她打了一针强心剂,立即变得精神焕发,爱情的力量实在太强大了。二太太吕葆贞看着女儿片刻之间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心中也是悲喜交加,她同情女儿的境遇,爱上一个有妇之夫是她的命,人不能跟命争,如果坚决反对她和张学良的恋爱,说不定会出什么大事呢,还是随缘吧。所以,从听到赵一荻决定去沈阳看望张学良的那一刻起,妈妈就开始默默为女儿收拾行装,穿的用的收拾了满满一个行李箱。
赵一荻告诉老爸,她要去沈阳看望张学良,他病了,病得很重。
她的初衷很单纯,她只是想去探望生病的情夫,陪他几天,等他好一些了,她还回天津。
赵庆华沉默了,从听到这个消息他心里就开始不舒坦,他的意思是,让赵一荻取消这次行动,张学良是个有妻儿的男人。
从小就是乖乖女的赵一荻此时表现得异常坚定:我不在乎名分,我爱他,这就够了,爱情上的事情父亲您不懂。
赵庆华长叹一声,老爸即使不懂得新式爱情,可我是个男人,男人的心我还是懂得的,你一个小女孩只看到了男人爱情的表面,更深层次的东西你懂吗?
一家人对这件事都持沉默态度,只有吕葆贞心里是向着小女儿的,偷偷把自己的贴己私房钱拿出来塞给赵一荻,告诉她遇事多长几个心眼,女孩子在这种事情上容易吃亏。
赵一荻泪汪汪地拉着妈妈的手,告诉她自己过几天就回来了。她不知道这一别却是和母亲的永别,从此以后,她们母女再也没有相见。如果知道此生这一分别就是永诀,母女俩一定会抱头痛哭,哭得昏天黑地死去活来。
接到赵一荻的回复,张学良立即派了副官陈大章即刻出发,去天津接赵一荻。让一个没有出过远门的小女子一个人来沈阳,张学良不放心,陈大章是张学良最贴心的秘书之一,这个人办事严谨周到,让他去接赵一荻是最好的人选。
陈大章奉命来到天津,直奔赵府。
事已至此,赵庆华就是再反对也没什么意义了,这真是件闹心的麻烦事。不让她去,看着她日渐憔悴苦受折磨,于心不忍;让她去,一个大家闺秀,私奔到人家府上,这算怎么回事?
对于陈大章,赵府上下不好对人家冷淡,一家人背着陈大章,背着赵一荻,只能偷偷研究对策。他们都表现出非常支持赵四小姐去沈阳的态度,在这个态度背后,他们还有另外一个态度。
那是一趟从天津发往沈阳的夜车,那个春寒料峭的春夜,赵一荻在哥哥们的护送下离开赵府来到车站,她和陈大章一起登上远行的列车。临离开家门前,妈妈姐姐们眼里都是泪,赵庆华的目光中有泪影,却立即背转身去,他不想让女儿看到自己的脆弱。赵一荻也很奇怪,一家人怎么突然变得这样脆弱,自己不就是出趟远门吗,沈阳也不是很远,如果张学良没事,她很快就回来了。
她走出家门,朝身后的家人挥挥手,这一挥,却是永远的挥别,这个家门,她再也没有踏进半步。
列车在夜色中启动,踏上了赵一荻的寻情之旅。她很兴奋,因为很快就能见到自己日思夜想的情人了,一路上她都是亢奋的,在火车行进的铿锵声中,她做着自己幸福的春闺梦,想象着无数种见到张学良时候的情景。
列车到达沈阳站的时候,她没想到病中的张学良会亲自来接她。
她快乐地扑向那个穿着毛呢军装的熟悉却又因为长久不见变得有些陌生的男人,她扑进他的怀抱,明显感觉他瘦了,胡子有些硬有些扎人。两个人紧紧拥在一起,张学良大概觉得赵一荻穿得薄呢衣裙太单薄了,赶紧把她拽到自己的车上,两个人的手一直紧紧握在一起,赵一荻的一双纤手紧紧攥着张学良的手,仿佛怕他再次从自己的手心里走脱。
这不是私奔,却变成了一场私奔门事件。
这场私奔门事件,是赵一荻的老爸赵庆华一手导演的。
赵四小姐一走,赵庆华就在报纸上发表了一份严正声明:
四女绮霞,近日为自由平等所惑,竟自私奔,不知去向。查照家祠规条第十九条及二十条,应行削除其名,本堂为祠任之一,自应依遵家法,呈报祠长执行。嗣后,因此发生的任何事情,概不负责,此启。
这份声明里说:四女儿跟别人私奔了,想执行家法,现在找不到人。她以后不管发生了什么,都和家里没有关系了。
声明是发给别人看的,但是,时任北洋外交部副次长的赵庆华感觉单是一个声明恐怕力度还不够,又咬了咬牙,把官也辞了。他这样做的目的有两个,一是给自己一个脸面,凭着自己的高位让女儿和已有家室的男人偷偷摸摸在一起,这是很丢人的一件事;二是给张学良一个心理上的要挟,我的女儿和你私奔这事地球人都知道了,你如果慢待了她辜负了她,大家都看着呢,唾沫星子也能把你淹死。因为赵庆华对张学良不放心,在他眼里,张学良就是一个已有妻室的花花公子,这样的男人一般都没有责任心,对于责任心不强的男人,必须用这种方式逼他就范。豁出女儿的名誉,豁出自己的前途,豁出一家人的声誉来制造一个私奔门事件,赵庆华用心良苦,他断了这对有情人的退路,这是变相逼婚。另外也是给赵一荻已经订婚的那家人家一个说法,是在告诉人家:看到没,我的小女儿已经跟别人私奔了,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你们趁早赶紧另找媳妇吧。
赵四小姐私奔的桃色新闻先是在天津轰轰烈烈地被渲染着,很快沈阳的街头巷尾也都轰动起来,大家都在议论少帅和赵四小姐私奔的事,张学良被这事搞得很被动,曾经问赵一荻这到底是怎么一档子事,赵一荻支支吾吾也说不清。
她是真的说不清啊,事情的原委她一点都不清楚。她也没想到老爸会弄这么一出,她完全不理解里面的良苦用心,只是觉得自己有些委屈,好像自己到沈阳来是事先和家里人沟通策划好了,用一个别无退路的私奔为借口,逼着张学良娶自己。她虽然真心实意爱着张学良,却从没想过在他身上用任何手段,她从来不会使手腕,即使会使,在最爱的人身上也使不出来,如果使了,她觉得那是对她真诚纯洁爱情的亵渎。
事情过去几十年后,透过荏苒岁月,张学良静静地坐在记者面前,回忆那段流逝的时光,他回忆说:
我跟太太认识的时候,她才十六岁。后来,我生病了,她到奉天来看我,她临走时,跟她爸爸说了,说要到奉天看我,她爸爸当时就没吱声,她就拎着个包来到了奉天。他哥哥就借机说她跑到奉天去了,老爷子就不高兴了。后来。老爷子登了报,把她赶出了祠堂。这样她就回不去了。怎么办?弄巧成拙了。本来她跟别人已订了婚了。所以,我说,天下事就是这样,婚姻之事,就是这样阴差阳错的。
张学良把这次私奔门事件称作“弄巧成拙”,说自己本来有太太的,赵四小姐也是跟别人订了婚的,天下姻缘的事情难说哇。从这段话可以听出弦外之音,如果不是赵庆华的这一纸声明,赵一荻这段爱情的命运,和所有与张学良有染的那些女人们是同样的。和所有有着一纸婚姻却又在外面找情人的男人一样,张学良并没有想过要对哪个女人负责到底,他认为不过就是你情我愿玩玩感情,等有一天没兴趣了,这段感情就不了了之了,最终受伤害的还是赵一荻这种痴情的天真无邪的女孩子。
这个弄巧成拙,拙出了赵一荻一生的爱情之路,促成了她对张学良一生的爱情。老爸在报纸上的一纸声明比结婚证都管事,赵四小姐已经没有退路了,她这辈子只有追随张学良了。若干年后,当她明白了老爸的良苦用心,却连说一声谢谢的机会都没有。她投奔张学良后,赵家人搬出了天津的家,父母去了哪里她都不知道,最可怜的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吕葆贞,因为赵一荻的事情,赵庆华把所有的怒气和怨气都撒给了二太太吕葆贞,怨她生了这样一个不争气的女儿,怨她没有教育好女儿,最终把她驱逐出家门,吕葆贞只得去秦皇岛和自己的三儿子赵蔷生一起生活。直到吕葆贞1953年去世,赵一荻也没有再见过她。
对于这次私奔事件,去天津接赵一荻到沈阳的张学良侍卫副官陈大章最清楚其中的一切细节,他是最有发言权的。后来,他向世人披露了其中一些真实情况。他说,是张学良亲自派他去天津把赵一荻接到沈阳的,而且她离家时,事先已征得了父母的同意。赵一荻的父母有意将女儿许配给张学良,但因为张学良早已有了明媒正娶的妻子于凤至,就在赵一荻到达沈阳之时,登报声明,与女儿“脱离父女关系”,使张学良和赵一荻都没有退路。
我们可以怀疑戏说等等那些传奇故事的真实性,却没有理由怀疑张学良和陈大章这些当事人还原出的历史的真实性,真实的历史或许就是这样的,一个心疼女儿的父亲,为了让女儿不受伤害,炒作出一个有轰动效应的“私奔门”事件。从此,赵一荻变成了张学良的赵一荻,这个悲情的父亲为了女儿的幸福含泪退到幕后,一生再也没有露面,却一直都在默默关注着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