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静默地看着何小双,在这段不短也不长的日子里,我和她算是萍水相逢,虽然谈不上是知心好友,但她也是我在云端里唯一有好感的人。好几天前还踌躇满志要离开这里的她,现在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不免让我唏嘘,生命比我想象中脆弱许多,而在生命中出现的每个人都值得珍惜。
我朝尸体鞠了三个躬,郑重地向何小双道别。
Jack留给我的时间已经过半,接下来我要做的事,就是让她看起来百分之百是自杀。
我把擦尸体的毛巾包在手上,将那只老鼠堵在墙角,没有了杂物的掩护,我成功抓获了它。我用毛巾将它包裹起来,找来一个大碗将它扣住,再用房门夹住防止它挣脱逃跑。
随后,我卸下了歇宿里的一个插座面板。找不到拧螺丝的工具,我就用衣服上方形的拉链拉片充当螺丝刀,连着电线的面板像成熟的麦谷垂了下来。我走到歇宿外的客厅中,如法炮制,在与歇宿相邻的墙上,也卸了几个插座面板。每卸下一个,我就用力扯面板后的电线,直到我在扯其中一根电线的时候,歇宿里传来了响动。
就是它了!这个插座的电线应该和歇宿里的插座是相通的。通常住宅内强电的电线都是串联的,每个插座之间利用埋在墙内的PVC电线管连接,在PVC管中穿入电线,以起到绝缘和保护的作用。
之所以我会知道这些有关装修的知识,是因为父母亲的锁厂本身会和一些装修公司打交道,我也去过一些施工现场,对施工略懂些皮毛。
歇宿主要保管所有人的贵重物品,所以Jack对门锁进行过改造,更换了新锁。锁芯匹配的是台湾斜孔钥匙,除了门锁自带的那两把钥匙,不可能还有其他备用钥匙,整个德宁市也配不到这种钥匙。
通常,某一种钥匙无法复制的原因有两种,一种是没有匹配的钥匙坯模,另一种是没有相应的配匙设备。对于德宁市来说,台湾斜孔钥匙这两种困难兼具,所以不可能有第三把歇宿的钥匙。
而现在,这两把钥匙Jack都交到了我手里。
我试了试钥匙,都可以从歇宿外锁上房门,除了从房间内打开门,就只有用钥匙打开门锁了。我将其中一把钥匙放进尸体的口袋里,拿着另一把钥匙,想去厨房找一些米饭。我发现了一个被遗忘的外卖打包袋,打包袋上还贴着这里的地址,反正已经搬家了,Jack也懒得处理。在打包袋里找到一点剩饭,我把米饭搓揉成黏稠的糊状,钥匙粘了米饭,可以将它粘到老鼠身上。
我打算让老鼠钻过电线管,将钥匙带进歇宿内。进入歇宿后,待它饥饿的时候就会吃掉自己身上的米饭,粘在它身上的钥匙就会掉落下来。如此一来,两把开门的钥匙都在房间里,也就证明了是何小双自己从房间里锁的门,带着钥匙自杀的原因可以解释为生怕别人进入而打搅她。
所有的准备工作完成,我检查自己的计划是否还有什么问题。我试着将钥匙塞入电线管中,发现钥匙的握柄比较大,无法通过电线管。我在高低不平的门槛处压住钥匙,只露出握柄的一部分,用一只脚固定住,另一只脚重重地猛踩下去。
薄薄的钥匙比想象中坚硬,试了好几次,不是踩歪了就是没有踩断钥匙,我累得筋疲力尽,连鞋底都开了花,总算将钥匙一断为二。
我将握柄的碎片放在了尸体远离房门的身侧,然后走出歇宿。歇宿的门上原本镶嵌着透明的玻璃,Jack为了保密,在玻璃上贴了云端的宣传标语,以遮挡其他人的视线。而歇宿的门有点老旧,合页松动导致门有些下垂,门下面几乎贴着地面,没有一丁点缝隙,连塞一张纸进去都十分困难。
我将玻璃上的纸全部撕去,隔着玻璃最后看了一眼何小双的尸体,利索地锁上了门。
从大碗下面抓出老鼠,将钥匙粘在它的背上,然后把它头朝里塞进了电线管。老鼠发出“吱吱”的叫声,扭动着身体和尾巴,敏捷地挤进了电线管之中。几秒钟后,就听见歇宿内老鼠的叫声了。
我从玻璃外确认老鼠和钥匙都如我所料进入歇宿以后,便拉动外面插座上的电线,使得歇宿内的那个插座即使没有螺丝固定,也紧紧地贴着墙面。我再将外面的插座面板安装复原,一切就大功告成。
就在我用拉链拉片拧螺丝的时候,注意到地上散落着一本杂志,封底朝上的部分恰好是一张明信片,明信片上已经带了邮资。
我朝大门看了一眼,Jack还没来,我赶忙沿着虚线撕下明信片,遗漏在外卖打包袋上的地址现在可以派上用场了。我在寄件方和收件方分别填写了这里和家里的地址,然后从客厅的窗户扔了下去,明信片在空中翻滚,如雪花般飘落到马路上。
窗下是大楼正门背后,Jack停车的地方看不见。楼下路口有一个绿色邮筒,希望可以有人发现这张明信片,从地上捡起来,替我投入邮筒。
我正想得入神,Jack出现在我身后。
“搞得怎么样了?”他对我还是有点不放心。
我吓了一跳,惊魂未定:“哦,都弄好了,来窗边透透气。让她看起来是自己反锁在房间里自杀的。”
Jack走到门边,看到老鼠身上的钥匙,似乎明白了我的用意。他捡起地上的碎纸屑,幸好还有被我扔得到处都是的宣传标语,他才没有发现杂志上缺了一块。
Jack满意地对我说:“时间差不多了,把窗关了,走吧。”
我将衣服袖管拉长,包住手掌,开始擦拭插座面板和门锁。干完这些,我朝大门口走去准备离开,Jack却叫住了我。
“我手里拿着东西不方便,你替我锁下大门。”
他将大门钥匙交给了我,我用袖管包住钥匙插入锁孔,向左转动两下,听见保险锁舌卡入门框的声音后,我拔出钥匙交还给他。
“这房子以后不会来了,钥匙也不用给我了。”Jack朝我摆摆手说道。
我瞥见门口的杂物箱上摆着香水百合,便挪开花盆,顺手将钥匙放在了盆底。
照例,Jack为我套上了头罩,将我带下楼坐进了车里。
汽车发动,我能感受到路面不平而传递给车身的颠簸,即将要离开这个待了两年的地方,心中不免有所感慨。人类天生多愁善感,虽然这里没有给我留下什么美好的回忆,也没有值得留念的地方。比起何小双我还算幸运,不管是不是自杀,她的死都是一个悲剧。
我对她尸体所做的事情,只是不让人误会她的死因,这应该构不成犯罪吧。法律方面知识匮乏的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而我所做的这一切,就是为了能去到女神身旁,那个人没准儿就在那里,找到那个我挚爱的人。他在与我热恋的时候突然离去,没有告诉我他的去向,也没有留下一句话,我只在他的物品中找到了云端的宣传单。
有人说,放弃一个爱你的人不算什么,但若放弃一个你爱的人才是人生最痛苦的事情。他离开以后,我想过放下,就像许多经典情歌的歌词里和至理名言说的一样,我开始一段新的感情,或是享受单身的自由,一段时间之后就能从伤痛中走出来。但是我不甘心,我一遍遍问自己,他要离我而去的原因,是我哪里做得不对吗?或者他是被云端强行带走的?
那段时间我钻了牛角尖,在不断的自我怀疑和自我否定中,对他无法自拔,也清楚地明白了自己最爱的人就是他,他在我的心中无可替代。
为了他,我不惜抛弃父母想要交给我的锁厂;为了他,我狠狠地伤了夏陌的心,才让她离开我,我拒绝她的方式甚至带有一些侮辱。
我将她约出来,说要明确我们的关系。
“我和你是不可能的,我们在一起我甚至感觉到恶心。”很难相信这样的话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
当从我严肃的表情中看出来这不是玩笑后,夏陌哭着转身跑走了,不顾生命危险冲入车流中,就想尽快从我眼前消失。
至今,对她的愧疚之情还让我耿耿于怀,想到这里,我不由得转了转右手腕上的水晶手链。
为了这个男人我奋不顾身,在云端组织的底层待了整整两年,而此时,我正在去找他的路上,感觉越来越接近他。我开始想象和他见面时会是什么样的景象,他见到我的出现,又会有怎样的反应。他突然不辞而别,是因为被云端限制了行动吗?之所以他能够在女神身边,难道是和我一样,假装成为虔诚的信徒而伺机逃跑吗?
我幻想着无数种可能性,我甚至都不关心他们所膜拜的女神是何方神圣,什么都不能改变我心中的计划。我就是要找到他,然后和他一起离开云端。
车停了一下,我听见类似铁门开启的声音,汽车再次启动,没开出多远,很快就又停了。
应该是抵达目的地了,Jack告诉我可以下车了。有个陌生女人扶着我的手,让我跟着她往前走。
我身后的汽车一直没有熄火,我走出几步,汽车就开走了。Jack没有下车,他应该是要去新的地方,继续担任他主任的职位。
进入室内的房间,摘掉头罩,我面前是一位笑容甜美的女人,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虽然化了妆,依然能看出有很明显的黑眼圈,右眼眉骨上长了一颗显眼的痣。她的身材不算好,腰腹部有不少赘肉。
她为我倒了一杯水,让我先休息片刻,说马上会有人来接待我。
我捧起水杯,一口喝干了里面的水。
女人笑了起来,又为我添满了水。
“谢谢。”我冲她笑道。
“不客气。你可以叫我孙静。”她自我介绍道。
我点点头,就没有再说话。在云端组织里,没必要知道太多人的名字,也没必要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名字。
这里和我想象的有很大出入,干净整洁的房间、柔软舒适的沙发,甚至这位陌生女人的穿着打扮,也显得十分有品味。这里没有云端组织内剑拔弩张的气氛,刚才在车上澎湃的心绪,也逐渐平静下来。
我发现孙静一直盯着我,看得我有些尴尬。
“你真美。”孙静冷不防夸奖我道。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一个劲儿地喝水。
“难怪他一直对你念念不忘。”孙静的语气里有些羡慕。
听到这句话,我来了精神:“你说的他,是王康阳吗?”
“原来他和你在一起用的是这个名字。”孙静自言自语道。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哦,我忘了,你们有两年没见了,他现在在这里叫白羽。”
“白羽?”
“没错。也是他把你喊到这里来的。”
我开始有点怀疑我们俩说的不是同一个人。
不过,答案很快揭晓了。
一个身姿挺拔、精神帅气的男人走进了房间。他走路的姿势、发型的分路,甚至眨眼的习惯,都是我熟悉的样子。
“康阳!”我激动地站了起来,要不是有陌生的女人在场,我几乎就要扑到他身上去了,“我终于见到你了!”
可是王康阳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喜悦之情,不冷不热地对我吐了一个字:“坐。”
他的态度如此冷漠应该是碍于旁边有人,虽然这里给我的感觉很好,但毕竟是云端的总部。
“康阳,这两年你过得还好吗?”我迫切地想知道他的一切事情。
王康阳点上一根烟,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我,眼中没有了以前的无限温柔。
“真没想到你会进入云端。”
我想说这么做全是为了他,可看了一眼孙静,我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王康阳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他走到孙静旁,一手搂住她的肩膀:“孙静是自己人,没有什么话不能当她的面说。”
“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我们是工作上的合作伙伴。”王康阳吐出一个烟圈。
我根本不相信他说的话,他们的亲昵动作已经超越了普通的男女关系。
“王康阳,你就是为了她离开我的吗?”我直呼其名。
“在这儿,叫我白羽。”他依旧是一副冷淡的样子。
“不管你叫什么名字!两年前,你是我的男朋友,可是你却抛下我……”
“行了!”他粗鲁地喝止了我,“别忘了我们现在是在什么地方,今天找你来是有正事要谈。”
我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这两年来我就像花痴一样,为这个男人干尽了傻事,实在是不值当,我觉得自己的感情被玩弄了。委屈、不甘、懊悔,各种复杂的情绪在我心中翻搅,来时所有的幻想如气泡般幻灭,整整忍了两年的眼泪,彻底决堤,我大哭起来。
王康阳显然对我如此激烈的反应始料未及,他在烟灰缸里掐灭了烟,过来按住我的肩膀,安慰起来:“我知道你对我的感情,否则我也不会把你叫到这里来,我是遇到了麻烦,需要你的帮忙。”
我抬头看着他的脸,还是和我记忆中一样英俊。不知算不算肤浅,我必须承认自己无比迷恋这张脸,相信没有多少女人可以抵抗住他的魅力。
他又恢复了以往的温柔,让我心中再度燃起小小的幻想。
王康阳用大拇指拭去我眼角的眼泪:“我还能相信你吗?”
我甩开他的手,问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我想要和你在一起。”
“啊?”幸福来得太突然,我有些不敢相信,“你骗人!”
“不然的话,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你是要带我离开云端吗?”
王康阳浅浅一笑,说道:“恰恰相反,我希望你可以留下来陪我。”
“我只想回家。”我一口回绝,每天如同囚犯一样的日子,我不想再过了。
“云端就是你的家,我会让你成为云端的女神。”
“少开玩笑。”我指了指自己,“我怎么可能成为女神。”
“只要你成为女神,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你知道云端的制度,我没有办法离开。”王康阳显出很无奈的样子。
“我有办法带你离开。”我盘算着大不了再把原先的计划实施一遍,我对一边的孙静说,“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上你。”
孙静和王康阳对视一眼,诡异地笑了起来。
“你知道她是谁吗?”王康阳问我。
我重新打量起孙静来,她虽然举止优雅,可是看起来平平无奇,除了那颗痣,她的长相并不会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王康阳可以在这样的房间里进出自如,必定是有很高的职位,从孙静对王康阳百依百顺的态度来看,应该是他手下的成员。
王康阳说出孙静身份的时候,令我大惊失色。
孙静正是整个云端组织顶礼膜拜的女神本尊。我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传说中具有神力的女人竟然是眼前这位。我对孙静并没有敌意,但在她身上看不到女神所应该具备的强大气场,她是如此普通,普通得甚至让我联想到了何小双——更像是一个在云端底层默默无闻被操控的成员。
或许她就像武侠片中的绝世高手,不显山不露水,只是我低估了她。
可是有一件事我不明白:“既然女神就在这里,为什么我还要成为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