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田闭着眼睛,脸是动也不动。但是又不象是在睡觉。初子想,此时新田的心思早已不住这里。
第一章 堕尸的悬崖 第三节
列车到达东京的时间是晚上八点十八分,比预定的时间晚三分钟。
月台上没有太多的人,这时候,大概不是长途列车的时间,所以看不到送别的景象。
“难波号”列车上的旅客此时都站立起来,每双脚都显得非常沉重,而且看不到一张兴奋的脸。大概是大部分都是东京人,而不是来东京玩的关系吧。
在下了车的瞬间,每个人都变得格外陌生,带着冷冷的面孔行走各的路。
初子将手提箱抱在胸前站了起来,新田则把杂志卷起来插在口袋里,手中没有任何行李,初子从未看过新田带行李。
在车门处,乘客列队缓缓前进等待下车。就在初子正前面,小尾鲇子也等着依序下车,从鲇子的肩头望过去,可看到土居京太郎的头。因为鲇子的身材很高,土居就显格外得矮小。
才下了车,就看到月台上站着两个男人,有一位戴着滚着红线的帽子,看起来好象是车站的助理人员,另一位象是铁路公安官。
二人一一检视确认从火车上下来的乘客,这大概是乘客队伍前进得如此缓慢的原因。
“大概是刚才那件事……”初子回头对新田说。
“也许。”新田小声回答。
果然是为了刚才那件事,当铁路公安官和助理人员看见小尾鲇子时,彼此轻轻的点头示意。
“对不起……”公安官对着鲇子说,已踏上月台的土居京太郎也听到了。
“请问是小尾鲇子小姐吗?”
“是的……”鲇子停住步,以致队伍也停下来。初子和新田站在鲇子后面正可听到他们的对话。
“你看见有人在真鹤根府川之间的悬崖上被推落下来?”公安官并没有注视鲇子的脸。
“是的……”从鲇子放下丁紧握铁栏杆的手,可看出她有些紧张。
土居敲敲公安官的背。“有什么要询问的话,能不能到站长室去?”
“不必,只要一下子就好了……”
公安官向着鲇子问:“你认识小尾美智雄这个人吗?”
“小尾美智雄……正和我父亲同名同姓……”鲇子不安的回答。
“你父亲也在全通公司上班吗?”
“是的。”
“那么……”公安官显得难以启口似的。
“请你快点回家去。”
“啊……?”
“据真鹤警方调查的结果,从真鹤、根府川问的崖悬上掉下的那个人是住在小田原市幸町七十三号的小尾美智雄。”公安官看着手里的笔记本说。
突然间,鲇子周围的空气好象冻结起来,不仅是鲇子,包括土居和初子在内的其他乘客—听到这样的消息,也都象照片里的人物般凝聚不动。
“爸爸……”直到鲇子出声为止,大都会好象呈现一片真空状态。
接着,鲇子的身体僵硬的倒在公安官身上上。公安官和助理人员以及土居连忙将鲇子抬起,每个人都呆呆的看着鲇子被送走。月台上的灯光,映照着鲇子如陶瓷般泛着白光的脸颊。
“真富戏剧性……”
从车上走下来的新田多一边喃喃自语,犹如一个旁观者。
“人生,真是有各种想不到的事,竟也有人目击到自己的父亲被人从崖悬上推下来……”
眼前,是—群充满生气的人潮,看不到一张不安的脸孔。但是他们都各自有个无法预料的明天。初子感受到生活在只能相信眼前一切的人们心中的脆弱。
有时候一种和偶然事件一致的命运可说是残酷的。就因为它使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变成事实,因此就更加残酷。
“火车是在某一瞬间通过某一地点的,而就在那时间与地点吻合的瞬间,坐在列车中的女儿看到自己的父亲被人从崖悬上推落下来,这是四个条件交错的结果。”
新田很难得说这么多话,初子一边下地下道一边想着,看来他仍然对鲇子怀着兴趣。
虽然不至于嫉妒,但总有些不悦。那个女孩到底有什么魅力,使新田变得多话。初子想着,脑海里浮现鲇子的容貌。
就在眼前,有一位穿制服的公安官。正是先前的那位。初子行动的跑到公安官后面。
“请问一下……”公安官下了二、三阶的阶梯后回过头来。
“那位女孩没事吧?”
“啊?”公安官皱了一下眉头,马上意会到初子指的是谁。
“哦!没事,只要休息一下,就会恢复的。”
“有人陪着她吗?”
“有,那位同行的男子。”初子想象土居那张阴沉的脸居然也会照顾鲇子,觉得非常奇怪。
新田插嘴问道:“为什么会知道那位女孩子是从崖悬上被推下来的男人的女儿呢?”
“哦:是这么回事……”公安官避开人群靠近墙壁站着回答。“由小田原联络真鹤而调查得知的。真鹤车站报告真鹤警方,警方着手调查被害人的身份,调查的结果,知道被害人是住在小田原市幸町七十三号,任职全通公司会计课长的小尾美智雄。而我们注意到列车内的四名目击者中,有一名全通公司的秘书课员,叫做小尾鲇子。”
初子想起,列车长曾用笔记本记下鲇子的姓名和职业,当然这份目击者的名单资料一定会被从小田原通报到真鹤。
“他们不但在同一家公司上班又同姓。因此被认为可舶和被害人有亲戚关系也说不定。所以,奉命在东京车站等侯,同时告诉我们她搭的车班,因此,就马上认出那女孩了。”
从悬崖上被推下来的男子是全通公司的会计课长。小尾父女同在一家公司上班,象这种情形是很常见的,很多公司喜欢采用彼此有亲戚关系的职员。
“死了吗?那个人……”初子再次问道。
“据说是死了。”公安官象是带着歉意的低着头。
不一会儿,他脸上又浮出微笑。
“其实,这也只是别人的事罢了。”初子喃喃地目送着下了阶梯的公安官的背影离去。
他人的死。并不会干涉到自己的生活范围,死亡这种现象,对活着的人来说好象是在遥远的国度所发生的事,实在是遥远的不可想象的由于他人的死而感受到严肃的气氛,这只是人们的一种习惯罢了!就公安官而言,小尾美智雄的死,只对他的工作有了影响,但在感情上却无关系。
初子想,自己不也一样吗?这件事对自己来说也只是好奇的成份居多。并不会觉得悲伤。
也许到明天就会将小尾美智雄的死忘得一千二净。甚至,或许今晚回到公寓。充其量,它只不过是一个得以满足弟弟好奇心的旅行中的见闻而已。
二人走出剪票口,车站内仍然充满着纷杂的人群和广播的声音。经过了八重洲口,便可看到久违了的东京夜景,那是一种繁华的近乎泛滥的夜景。东京的夜并没有夜的气氛,它飘散着一种干渴的气氛,让人怀念。
六月上旬的天气闷热,因此,许多人都穿着白色衬衫。初子此时见到这些轻便的穿着,才有回到东京的感觉。
“只是某个地方有个人死了,就是这么回事而已。”初子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从看到夜景的刹那间,她更强烈觉得小尾美智雄的死与自己无关。而眼前的建筑物、色彩、光和人们,任何事物都与自己无关。甚至和他人也无关。对初子而言,这些只是一种存在。小尾美智雄的死也是同样的,只是一种事实,一种和她无缘的事实。初子往自己的方向走去。然而,小尾美智雄的死并有没尾随而来。
新田仰头望着巨大的霓虹灯,闪烁的彩色光芒,将他的脸照耀得忽红忽青。
“辛苦了,我先走了……”
等待在车站前的出车顺序开来,初子拦了一部,当车子开走,初子回头看到新田仍然抬头仰望霓虹灯。
新田并不认为小尾美智雄的死和自己无关,他面对着明亮的霓虹灯,思考着。
小尾美智雄……
他觉得好象看过这名字,而且,不是在一种很好的气氛下看到的。也许是一种职业性的习惯吧,使他能对看过一眼的名字,留下深刻的印象。
新田是坐在出租车里才想起在哪里看过小尾美智雄这个名字的。
“请往日本桥。”新田对司机说。
“不是说要到四谷吗?”
司机有些不满的抗议。刚上车的时候是想回家,才叫他开往四谷的,后来要改到近在眼前的日本桥,对司机来说她是造成了生意上的损失。
“对不起,还是请开到日本桥的协信人寿大楼。”
第一章 堕尸的悬崖 第四节
协信人寿大楼位于日本桥的河边上。和新近完成的一栋水泥公司大楼毗邻而居,相形之下,协信人寿大楼显得不太起眼,但总还是一栋七层楼建筑,而且有冷暖气设备,还有六部电梯。地下层的餐厅,常有附近一些公司的职员光顾,且颇获好评。
大楼的窗户很暗。只有二楼的一个房间,超过上班时间仍点着灯,好像还在继续加班。
下了出租车,新田从正门走入大楼,传达室已经关了,新田走到管理员住处,拜托管理员打开四楼保险金课的房门,穿着衬衫的管理员手拿着一串钥匙走出来,因为是在下班后的时间进入办公室,管理员必须和他一起上去。
管理员打开保险金课的房门,同时打开电灯。空无—人的办公室,显得更宽广。然而没有人在的时候却有一种纷外杂乱的感觉。平常办公室内有一定的管制,但是此时却有种酒宴后的杂乱。走在办公室之间,可以感受到属于这房间里的特有气味,就是闭着眼睛也分辨得出来。这熟悉的感觉好象躲在办公室暗处的同事随时会冒出来一样。
新田的办公桌被收拾的很干净,女职员为他插得一束花早已枯菱凋零,屈指一算,他已有十天没有碰到这桌子了。
“你到底在调查什么?”管理员把钥匙和手电筒放在桌上,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嗯?”新田没有回答,一面脱下西装外套,弯下那高高的身躯,然后拉开抽屉拿出于叠资料,一张一张仔细地看。
“要我帮忙吗?”看起来木很好的管理员,凑过来看这些资料。
“啊!有了。”新田从那叠资料中抽出其中一张很普通的纸。
这张纸的右边有一排誉写的钢板字,用印章盖着“调查科传阅”的红色字样。
传阅用纸的标题写着“养老死亡险保课第三九九一八号契约”。
新田读着内容:
根据保险协会的通知,关于养老死亡保险第三九九一八号契约,据横滨分公司调查结果报告如下:
该契约之契约者是小尾美智雄。
五月六日,与本公司签订十年的养老死亡保险契约,保险金二百万元,月付保险费二万八千元。
五月七日,与朝日相互人寿签订十年的养老死亡保险契约。保险金二百万元,月付保险费一万八千元。
五月八日,与东日人寿签订十五年的养老死亡保险契约。保险金二百万元,月付保险费一万二千二百二十元。
契约者小尾美智雄年龄五十岁,职业是公司职员,服务地点是全日本通信广告公司(全通),职位是会计课长,月收入约八万元。
家人中妻已死亡,长女于四月二十日结婚,长男居处不明,次女则在全通公司上班。
签立契约的被保险人为小尾美智雄,保险金受益人是其次女。与其他三家公司的契约均相同。
新田松了口气,他记得没错。但是,光是这样并不能使他安心。这只不过是一件让他在暗中得到小小满足的事情而已。然而,他的目的并不单单只是要来确认他的记忆而已。
小尾美智雄的保险契约之所以注上“要注意”的理由是,他从五月六日到八日之间,每天都到不同的保险公司申请保险契约,而且不象是听从保险业务员的游说,而是自己去申请的。为何一下子和三家保险公司签订人寿保险契约?这一点,实在值得怀疑。
再说,保险金加起来高达六百万元,除非很急着需要这笔钱,否则,怎么说都是不太合理的。
保险费讨算起来,每个月须缴纳四万八千二百二十元。以小尾美智雄的月收入约八万元来说,将每月的近三分之二的薪水拿来缴纳保险费,的确不太符合常情。
如果他的家人中有收入很多者的话,那又另当别论。然而,其长女刚于四月结婚,长男又居处不明,叫做小尾鲇子的次女,收入也不可能那么多,最多大概不会超过二万元。
父女的收入以十万元来计算的话,四万八千元的保险费可说是一笔庞大的支出。
所以说,这个契约当然特别“要注意”,至少,这并不是一个很可靠的保险契约,从如此巨额的保险费推测可知,他当初可能没有持续缴纳的意思。既然不持续缴纳保险费,那就没存必要申请这个保险契约。因此这很可能是一桩诈领保险金的阴谋事件。
契约于上个月才成立,也只缴纳过一次保险费,小尾美智雄就被人从悬崖上推下来致死。这更证实了“要注意”的事实。如果,小尾美智雄的死因与人寿保险无关的话,那么保险公司当然势必要偿付六百万元的保险金。
然而,缴纳一次保险费四万八千元之后,就计量杀人以谋取六百万元的保险金,这种事也是很有可能发生的。对于生命保险,在商法第六百八十条中有保险者免责事由的规定。也就是说,被保人因这些事由而死亡的话,保险公司可免支付保险金。
例如,被保险者因战争之类的变乱而死或被判死刑而死时。
但是,最重要的莫过于以下三点:第一,被保险人在订契约后一年内自杀。第二,保险金受益人故意杀害被保险人。第三,保险契约者故意杀害被保险人。
小尾美智雄的情况是契约者和被保险者均为他本人,因此可排除第三点猜测。问题是第二点“保险金受益人故意杀害被保险人”。
契约上很清楚的指明,小尾美智雄的保险受益人是他的次女鲇子,但鲇子不太可能会杀害小尾美智雄。
女儿是否有可能为取得保险金而杀害父亲呢?第一、小尾美智雄从悬崖上被推下时,鲇子正坐在东海道线的车里,自然不可能去杀害父亲。况且,由女儿目击到父亲的死,就已经是一件相当残酷酌事了,更不可能说她会亲手将父亲从悬崖推下。
至于自杀的话,也难说小尾美智雄没有这念头或许他早就有此决心。为了让女儿生活的更富足安定,于是想在自杀之前投保巨额酌保险金。但是,契约订立一年内自杀是无法领到保险金的,因此,他便象在演独脚戏一般。在别人以为他是被杀的情况下自杀了。
而如果是这样,虽然事关警察的工作范围但也有调查的必要,小尾美智雄的长男和长女也有可能是杀害父亲的凶手,保险金的受益人虽指定是鲇子,但鲇子能得到巨额的保险金,自然长男和长女也可能分享到一些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