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李显他们回来已经是半夜了,李单和李南都是哭得两眼红肿,李南趴在李单的背上都睡着了。

李单很自然的背着李南回到了张宪薇这里。

张宪薇亲手把李南小心翼翼的抱下来,看看小家伙的眼睛,再扳着李单的脸看他的眼睛,道:“今天晚上都要先敷一敷,不然早上起来眼睛该痛了。”

良缘打来井水,把手巾用井水冰了给他们两个敷眼睛。张宪薇拿着一条冰手巾,轻轻的搭在已经睡着的李南的眼睛上。

李单拿手巾草草擦了一下眼睛,就站起来说:“我去看看那个家伙。”

张宪薇了解他,这个男孩一直都没学会什么叫圆滑,他认为一切都是可以用圣人之言说通的。他是占理的一边,应该心虚的是那个无赖。

凡事都要有第一次。

她也想趁这个机会磨磨他的性子,这个世上,不是黑就是黑的,白就是白的。她活了一辈子也没看清人心几窍。

“去吧。”张宪薇让他去,看他是被那个无赖气得说不出来话,还是动手被人家打回来。吃亏就是占便宜,特别是聪明人,吃一次亏就能明白很多事。

李单在这半年里学到的东西已经非常多了,这个男孩被迫在一夜之间长大,顶起李家门户,保护弟弟和李家的家业、家声。

可是这些远远不够。他现在就像一棵青翠的小树,树杆笔直,不堪重负。只有像李显那样能屈能伸,才能在这个世上立足。

张宪薇想到这里突然愣住了。

李单已经去了,她赶紧再吩咐良缘:“让柳嫂子叫人去跟着,不能让那个无赖伤了单儿。”

良缘出去了,她看着闪烁的灯火陷入了沉思。

李家大伯、李阳和李单都有着她最欣赏的品质,她认为这样风光霁月、坦荡磊落的方是大丈夫,真男子。但是……

大伯父一时的善心却为子孙后代招惹了那个无赖,李阳一心为子、为妻、为父母、为了李家门楣,结果不到三十岁就累死了。

她亲眼看着长大的李单也是一生坎坷,虽然早年丧亲,可是他也凭着一股不服输的心气替李家挣回了风光。他友爱兄弟,恭敬长上,对妻子敬爱,对子女呵护……

张宪薇想到当年听到李单病重不起的消息时曾对良缘感叹:这个孩子生生是把自己累死的。

李阳,是品质高洁,对这世上不平之事总是看不惯。他是被自己的心给虚耗死的。

大伯父和大伯母,虽然一生从来没做过对不起人的事,可是中年丧子,白发之人送黑发之人。之后又抚育孙子成年,是操心操死的。

她呢?想到自己,以公平待庶出子女,以诚意待公婆,以敬爱待丈夫。她总觉得,自己问心无愧。她守住自己身为女子的本份,做为当家主母也没有失权旁落,让下人或小妾骑到自己的头上来。

可却在最不可能的地方翻了船,看错了人。

当好人,守住自己的本心不肯害人到底对不对?

她也曾经想过,如果她真的下手整治朱锦儿,她就不会活到现在。如果她在朱锦儿生下李克后将孩子抱过来养,那至少也不会跟庶子离心。

可她有自己的骄傲啊。

她不屑抢别人的儿子,就算她没有,她也不会为了满足自己的子孙缘而坏了别人的母子缘。

她不屑与朱锦儿争宠,因为她就算再得宠,也只是一个妾,并且永远都是妾。人会跟狗计较吗?会觉得狗比自己受欢迎,就要学着狗儿的作态去取悦人吗?

张宪薇闭目长叹,她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了。谁又知道做了坏事后就一定能有好结果?或者一直有好结果?为了一时的顺利,然后下手害人?再日日夜夜受煎熬?

或许有的人是天生的坏人,他们害起人来不会害怕,不会担心受到报应,他们天生就没有良心。

李显,还不值得她为了他,坏了自己的良心。

过了三更,良缘回来了。“太太?”她小声叫她。

“怎么样?”张宪薇坐起来,良缘说:“太太睡了?没什么,大少爷回去了。”

“那个无赖呢?”她问,“大少爷吃亏了吗?”

良缘跟着她久了,什么话都敢说。“大少爷不是那个无赖的对手,先是被他胡赖着喊大侄子,大少爷的脸都气青了。他拿圣人之言反驳,结果那个无赖只是口口声声喊大侄子,又说长辈都没了,日后李家要他来当家。”

这都是张宪薇早就料到的,她让李单去,就是让他见识一下人要是不要脸了,能到什么地步。这个无赖这种的只是小意思。

“后来呢?”她接着问。

“后来,大少爷就去踢那个无赖,反被那个无赖打了一顿。”良缘叹气,李单一看就是第一回打架,连还手都不会,被人当面唾了一口就傻了。

“伤得重吗?”张宪薇下床,想去看看。良缘按住她,“太太明天再去也来得及,大少爷没受伤,那个无赖也是知道分寸的,只是打青了大少爷的嘴角。”她轻笑道,“我瞧着,身上伤得倒是不重,只是这心里……”大少爷最后被下人被扶出来时脸色都不对了。

张宪薇慢慢道:“这点儿伤不算什么。只盼单儿能明白些道理。”

道理这个东西,不是对谁都能讲的。

那个无赖被关在李家院子里的一个空屋里饿了三天,头晕眼花,站都站不起来了。李显才让人去把他扶出来。

直接把他拖到了李家正堂,李显在这几天赶着把李家的几位祖老给请来了,既然这个人说他是李家子孙,认下来也无妨,总比留他在外面败坏李家名声强。

让他磕了头,随便在李家旁支找了个家谱录进去后,直接交给祖老们带走了。

“干什么去?”无赖死活不肯上车。

李显拍着他的肩笑着说:“弟弟,上回不是在几位长辈前都说清楚了吗?为了认下你,特地把你过继到我三表叔的名下了,他没有儿子,你过去就能当嫡子,继承香火。”

是啊,无赖让人在堂上胡乱一吓,说他就算是认下来也是妾生子,还是卖出去的妾,从身份上绝对比不上嫡支的李单。他想替李单当这个家是不可能的。他又听说李单是童生,马上就要考秀才。秀才是见了县官老爷都不用下跪的,他哪里惹得起?

李显又劝他,干脆过继到李家其他的分支去,他这个年纪也大了,一过去就能直接继承家业不是正好?

他就心甘情愿的按了手印,又给自己认下的便宜爹娘的牌位磕了头。

“那……这是要带我去哪里啊?”无赖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啊。

李显叹气,提醒他道:“既然有了爹娘,我三表叔和三表婶又早死,你怎么着也要替爹娘守孝啊。所以几位长辈才要带你回去,在老家替三表叔和三表婶守孝。”

无赖让人推上了车,还有两个听说是堂叔的庄稼汉上车来看住他。他拖着李显的手不肯撒,“哥哥……你可要记着我,记得来看我啊!”

李显甩开他的手,爽快道:“弟弟!你就放心的去吧!”

车马碌碌,在一片烟尘中走远了。

李单站在门口看着车走,眉头一直没散开。他的嘴里面的伤还没好,每次这个痛都让他想起这那个下流的无赖打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