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大姑娘从小院子里放出来,吴二姐见她的头一面就惊呆了,她可算知道什么是从画里走出来的婉约美人儿了。静如娇花照水,动如弱柳拂风。
吴大姑娘娇怯怯见吴二姐,半蹲身抬脸一笑,吴二姐又一回尝到了在头回见段浩方时尝到的自卑感,她觉得自己就是再投一百回胎也修不成吴大姑娘这般的女子。
吴二姐这回才知道吴冯氏要吴大姑娘来帮她养性子不是一句空话,可是要养成吴大姑娘这样的性子,哪怕只是修个壳子也难如登天。
吴大姑娘的模样不如棉花,吴二姐这才真实的感觉到棉花的长相有多难得。可棉花漂亮归漂亮,通身上下的气派却无法跟吴大姑娘相比。好比一株是开在山脚的野梅花,漂亮是漂亮,香也香得袭人,可要跟花匠细心养在花盆里的梅花相比,缺少的就是那份精致,那份养尊处优的派头,气定神闲万事不愁的味道。
吴大姑娘皮肤细白,听说是用特制的养肤汤喂了一年多喂出来的,这一白遮三丑,何况吴大姑娘还不丑,一下子从一个普通美女变成了大美女了。
她眼睛不大,却极有神,眉梢眼角总带笑,小嘴一抿,两个小酒窝就露出来了,不笑也像笑,让人一瞧就觉得她和气。
吴大姑娘说话声音不高,语速也慢,可思绪极清楚。她不抢话,可轮到她说的时候,根梢枝节条理分明,还一点都不咄咄逼人,透着那么股闲聊的味。
吴二姐跟吴大姑娘在一个屋子里呆了三天,觉得自己就像个傻丫头,她虽然一直有意要表现得像个大家姑娘,可是以前随意惯了,跟吴大姑娘在一起她发现自己最好的下场是回炉重炼,不然她就是拍马也赶不上。
一开始她见到吴大姐时还在害怕,看到吴冯氏搂着大姐细细问她跟着婆子们学针线时难不难,好不好学。如今出来了就多跟姐妹在一起说说话,又说到了过年时你弟弟的先生也要回家了,到时你们姐弟三个好好热闹热闹。
她站在外边就像个局外人。那种在以前的家里的感觉又出来了,那时的亲爹娘尚且没把她放在心上,这会儿这便宜爹娘又能对她有多好?
她心里冷笑,转身就要走。谁知背后吴冯氏却叫住她:“二丫头往哪里去?见了你大姐姐还不过来?”
旁边的婆子推她过去,吴冯氏一把将她拉到怀里拧着她的鼻子笑道:“你这丫头也会害羞?这是你大姐姐,半年多不见倒认生了?”说着将她推到吴大姐跟前。
她抬眼看,不等她先行礼问好,吴大姐倒是先蹲了个福,然后拉着她的手说:“二姐,姐姐在院子里一直都想你呢,你怎么也不来找我玩?”吴二姐的冷汗就下来了,她正吱吱呜呜的找借口,吴冯氏在一旁道:“必定是看你辛苦,不肯再去闹你了。以前她跑过去扯着你玩当我不知道?你绣不完婆子们给你的活夜里就不能歇着,我说了她好几回她才记住!”一边一边推了二姐的脑袋一下。
二姐嘿嘿干笑。
吴冯氏道:“你们姐妹去那边屋里玩吧,冯妈给她们拿些吃的。”
两人到了旁边的屋子,大姐从怀里摸出一副绣着两只活灵活现的小猫的帕子给二姐,低头看着她笑道:“这是你要的小猫,我绣出来了你却没来,结果到今天才给你。是生我的气了吗?”说着就摸着她的头哄她,“姐姐也想出来找你玩,可娘说要婆子们说我绣好了才让我出来,不是故意不陪你的。别生姐姐的气了好吗?”二姐捧着帕子发呆,然后呆怔怔的慢慢试探的抱住吴大姐,喃喃道:“……姐姐。”
吴大姐赶紧搂着她说:“好妹妹!别生姐姐的气,你还想要什么?姐姐都做给你!”不知怎么的,二姐的眼泪下来了,她抱着大姐哭,一会儿吴冯氏也过来了,见两姐妹抱在一起哭奇道:“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哭什么?”说着扯开两人,搂着二姐给她擦泪,哄道:“别哭了,姐姐又能陪你玩了,不哭了啊。”
二姐在哭什么只有自己知道。
从那天后她就跟大姐粘在一起了,吴冯氏还特地让姐妹俩搬到一个屋子里住着。她越看大姐越惊叹,怎么会有女孩子长得这么好?她也觉得奇怪,为什么吴冯氏就能不偏心?这么好的女儿她这个傻丫头怎么比得了?
吴大姐对她好,她都知道。两人住一个屋时,夜里二姐下炕撒尿,大姐从来不让丫头婆子侍候,都是她跳下炕替二姐脱裤子。二姐臊得不得了,推她道:“姐姐我大了,我不是小孩子了。”
大姐就笑,摸着她的头说:“我家的二丫头自然不是小孩子了,是个大姑娘了。”明摆着还是拿她当孩子哄。
慢慢的二姐不害怕了。这辈子跟上辈子不一样,虽然仍是有一个漂亮的姐姐,可是这个姐姐是真正的姐姐。她跟大姐亲近,这话也就越说越多。
而吴大姑娘也觉得自己这个小妹妹隔了一年多再见也是大变样了。首先就是懂事了,说的话一针见血,直白的让人吓一跳。只是这话不可说尽,事不可做绝。吴大姑娘这才明白为什么吴冯氏对她说,既要她来养吴二姐的性子,也要她跟吴二姐学学。
想起吴冯氏握着她的手自豪又骄傲的说:“多跟你二妹妹学学,你啊,要是能有她的一半,日后你嫁出去我也不愁了。”
吴冯氏这一年来可是过得舒心顺意了。两个女儿都成了才,她这心就放下了一多半。
比起吴冯氏的舒心,吴老爷是闹心。
他从去年的除夕前就盘算着要让那个庶子进宗谱,掐着吴冯氏的三寸,他原本觉得这也没多难。可是大半年过去后,他发现吴冯氏竟然一丁点都不着急。吴老爷不能老硬顶着,这儿子启蒙是大事,他不能跟吴冯氏这么耗时间,真要耗到吴二姐出门,他还能真顶着不给嫡女一个身份?不管吴老爷面子上有多硬,嫡嫡亲的女儿在他心目中还真不轻,只是硬掐着这一点想先给庶子挣个身份罢了。
他不由得想,或许吴冯氏眼中这二女儿还真比不上嫡子,让庶子进宗谱给嫡子添堵,她说不定真能硬下这个心不点这个头,毕竟日后她是要靠着儿子过下半辈子,不是女儿。
可吴冯氏能拖,吴老爷不能拖。既然硬的不行就来软的,吴老爷开始祭出温柔手段了。磨啊磨了一年,转眼又是一年除夕了,吴老爷下定决心今年除夕开宗祠拜祖宗时一定要让庶子进宗谱!
这天,吴老爷带着给吴大姑娘和吴二姐的东西,浩浩荡荡的进了吴冯氏的东院,一进门先不去吴冯氏的正屋,而是直奔吴大姑娘和吴二姐学规矩的偏院。
吴老爷掀帘子进屋时,一室的温热裹着女儿家的脂粉香甜气扑面而来,他定睛一瞧,只见两个女儿一左一右坐在炕头,头戴簪花,穿着大红的衣裳,裹得像喜庆的年娃娃似的,一转脸,一个模样极相似的两张脸一起看他,一前一后从炕上下来蹲在他跟前请安问好,一串的吉祥话像大珠小珠落玉盘似的往吴老爷耳朵里灌。
吴老爷啊这心里就像灌了热烫烫的蜜,吴冯氏把女儿□的这般好,这样的女儿带出去就是面子啊!
他看过了娇花般的大女儿,转脸再看艳光照人的二女儿,觉得一个静得像温润的玉人儿,一个鲜艳得像枝头开得正好的红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