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悄悄趴吴冯氏耳朵边问:“那爹有没有生他的气?”刚问就见吴冯氏笑眯了眼,母女两个像偷了鸡的狐狸一样挤在一起笑。
二姐听说吴老爷生了敬贤的气就大松了一口气,又问:“那他为什么挨打啊?”
吴冯氏说:“因为他不好好跟着先生念书。”
不好好念书?
二姐问:“他贪玩了?”八九岁的男孩正是爱玩的时候。
吴冯氏一哂:“谁知道?他说是先生教的他听不懂,只怕是他没用心听吧。”她才懒得管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反正他不好好念书误的是他自己的前程。
吴冯氏让婆子送二姐回屋睡觉去,回了屋的二姐躺在床上想,他要是自己就不是个知道上进的,那这事情倒简单了。其实这样也不奇怪,望子成龙的多是父母。想抬举他的是吴老爷,想让他有出息的是那个妾。如今妾已经不在了,就他一个人,吴老爷又没工夫天天盯着他读书,只凭他真能管住自己不去玩好好念书吗?
敬贤直到被领出吴冯氏的屋子,走进敬泰的房间也没有回过神来,他的脑袋糊成一团,仍是不敢相信吴冯氏是真的让他来找敬泰!她居然愿意让敬泰跟他一起学习!敬贤此刻是真的感动了,他头一回真的相信了吴冯氏把他当儿子看。
敬贤走进敬泰的屋子时很惊讶,因为屋中并没有比他的屋子好多少,东西家具也都是用旧的,那些他想像中敬泰用的金的银的贵重东西也都不存在,他跟自己一样用粗瓷的茶杯喝茶,用旧茶壶装水,屋子里的火盆也不比他屋子里的好、比他多出一两个。
唯一不同的就是敬泰的模样,看起来简直像个小先生似的,一板一眼。而且现在已经晚上了,敬贤自己在这个时辰都是玩耍一会儿就睡了,而敬泰正端正的坐在书桌前,背挺得笔直的在念书习字,见到婆子领着敬贤进来就立刻站起来迎,双手拱起行礼如对大宾,慌得敬贤立刻手忙脚乱的还礼,觉得自己真就像吴老爷说的那样上不了台面。
敬贤乱七八糟的行了礼就退到一旁,婆子上前把吴冯氏交待的说了遍后,敬贤看到敬泰在婆子交待吴冯氏的话时还特意恭敬的半躬身听婆子传话,好像他面前的不是一个粗俗的仆妇而是吴冯氏。
敬贤头一回感觉到自己跟敬泰的差距,他觉得自卑,觉得自己就是再学一百年也比不上敬泰。
敬泰着人送走婆子,叫敬贤过去,虽然他比敬贤要低一头,却表现的像个大哥哥,拉他过去严肃问:“娘要我教你念书,你可吃得了苦?”
敬贤拼命点头,又要下跪,被敬泰拉起。敬泰严肃的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不可轻言下跪!除了天地父母君师,咱们的膝盖是弯一下都不行的!”
敬贤点头受教,敬泰问他:“你如今念的是什么书?”
敬贤就指着跟字帖放在一起的百家姓。敬泰抽出薄薄一本百家姓,与敬贤两人并排坐在书桌前,从第一页第一行第一个字“赵”姓开始讲起。其实这百家姓只是让初学字的学生们先从最熟悉的,身旁都有的姓氏学起,最是简单不过。敬泰当年开蒙也是这一本,于是讲起来头头是道,他从三皇五帝讲起,讲这姓氏的由来,几个小故事一串就把赵姓活灵活现的给说出来了,赵姓中声名远播的人物之类的,正史野史相杂,讲得趣味横生,直到三更,敬贤仍不肯离开,他觉得敬泰的学问已经可以当先生了,他怎么会知道那么多的事?
最后是敬贤屋子里的婆子找了来,啰嗦着二少爷都这么晚了,明儿个还要去先生那里,这早上起不来可怎么好?连拖带拽的把敬贤拉了回去。
直到敬贤躺在床上仍然心潮起伏无法平静,敬泰带给他的震撼太大了,在这一刻敬泰矮小的个头和他的年龄都比不上他今天晚上教给敬贤的那些东西。
敬贤觉得这天晚上他才真正开始了学习,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像是让人浇了桶井水,一片通透清明,他兴奋的想,要是让大哥这样一直教下去,或许他有一天也能像大哥那样有学问吧。
一连几日敬贤都跑到敬泰屋子里去求教,结果白天先生讲的他听不懂也不着急了。之前先生说话跟听天书似的,他听不懂心中着急,日日捧着书是字认识他,可他不认识字。他也想识字长学问,先生不顶用他只好自己胡乱想办法,日日捧着书盯着上面的方块字死看,好像看多了这字也就记住了,他还在无人时偷偷用毛笔在桌子上划拉,想学字,可是干划也划不出个所以然。他觉得自己就像那山里的熊瞎子,蒙住眼睛一片黑。
敬泰一本正经的教他,听他说起自己胡乱习字的事后立刻找到了一张“永”字贴让他临,还告诉他横、撇、竖、捺、点,只要习好了这几笔,字就能写漂亮了。
敬贤认认真真的学,像用着全部的力气,他不再想着玩闹,不再想着吃东西,只想快些再快些,学得多些再多些,他不会困不会累,全身充满了无穷尽的精力。
可是他是一个八岁的大男孩,敬泰却只是一个五岁的娃娃,平常敬泰就认真用功,如今又分出精神来指点敬贤,这样下来不几日,敬泰就病了。
敬泰一病可算是掐住了吴冯氏的命根子了,她守在敬泰身旁足有小半月,大夫是接二连三的请过来,都说着一模一样的话,大爷这是学习费神累着了。
吴冯氏心知这里面有敬贤的事,却不肯去骂他,只一边在心中将那倒霉孩子咒上个千八百遍,一边只守在敬泰身旁日日掉泪。
等敬泰病了二姐才知道吴冯氏让敬贤跟着他念书的事,一遍又急又气,一边骂自己怎么不早点发现?就是拼着让吴冯氏骂几句也应该再多问几次的。她这么个大人了又不是孩子难不成还怕挨打吗?
她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吴冯氏要让敬泰去教敬贤。他不会念书,不爱念书不是正好吗?敬泰才五岁大,有多少精力熬?她觉得吴冯氏这点做的不对,太一厢情愿的把敬泰当成依靠了。他就算是个男孩,是她们娘几个的指望,可他还小,还是个孩子。可是看到吴冯氏也是瘦得脱了形的样子她又说不出口再去埋怨她,只能在旁边干着急,团团转。
倒是吴大姐显出能干来了。带着二姐帮着吴冯氏处理家事。二姐本来以为她们两个小孩子,吴冯氏不可能让她们指派婆子管事干活,那些婆子也不可能听她们的。谁知吴冯氏很简单的就把家里的钱箱钥匙给大姐了,又让二姐听大姐的话。
大姐领着二姐看账,事情其实也不复杂,就是看着家里一天照时准点的做三顿饭,早起让人起来开活,晚上记得关门安排人守夜。前面有例可循,吴冯氏又把每天家里的支出采买都记了账,照本宣科就行。可就是这也是每天都离不了人的。比如每天一天三顿做什么菜,下人一天吃的喝的从地里库里支多少出来,做多少剩多少,每一个地方多少人用多少东西。这都要心中在数。
吴冯氏不在,只有她们两个小孩子,那些下人都精明的很,稍一不注意就让人哄了去。大姐杀伐果断,打了两个关了两个才老实了。不管底下人怎么哭怎么喊,她说让人拖出去就拖出去。二姐就在一旁帮腔,指着人厉声道:“还不自己乖乖出去?再喊一声加一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