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加贺开口了。“我想请教一下榊刑事课长。”
“请说。”
“验证会的过程中,有可能触及未公开的侦查上的秘密。这种情况,若是请教榊刑事课长,您会回答吗?”
“这要看内容。”榊的反应很快。“现在甚至还没有起诉,因此我没办法知无不言。但依据各位的态度,我会尽量回答。”
“依据态度......?”
“我的意思是,如果各位能保证绝对不会把我说的内容外传的话。也请不要留下纪录。也禁止录音和录像。”
“原来如此。”加贺微微点头。
“加贺先生,您觉得呢?”春那问。
“如果我站在各位的立场,会希望榊刑事课长参加。或许各位会觉得侷促,好像受到警察监视一样,但若要揭开真相,需要警方的侦查信息。若是错过这次机会,恐怕再也无法接触到那些信息了。”
春那调整了一下呼吸,轻轻举手:“我赞成加贺先生的意见。”
“我也是。”静枝也小声说。
“其他人呢?”樱木千鹤巡视众人。
“我也赞成。”的场说。“还是需要警方的信息吧。”
“朋香呢?”
也许是没想到会被指名,肤色白皙的国中女生全身一震:
“我......我都可以。太难的事我不懂。”
“小坂先生和太太呢?”
“啊......各位决定就好。”小坂耸了耸肩。“我们是外人。”
“外人?”樱木千鹤一边的眉毛挑高起来。
“小坂。”高冢沉声开口。“这什么话?意思是跟你们无关?你们家没人被杀,所以随便?”
“不,呃,我绝对不是这个意思......”
“今天大家来到这里,就是想要弄清楚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麽事。那天晚上在那里的人,每一个都有关系。如果你没有这份自觉,现在就给我滚,再也不要让我看到!”
“对不起!”小坂连忙起身敬礼。一旁的七海也当场跟着做。旁边的儿子怔愣地仰望父母那副模样。
“怎麽样?你是要留下,还是要离开?”高冢逼问。
“我要留下。请让我留下。拜托会长。”
“那有什麽意见,就明白讲出来。你赞成榊刑事课长参加吗?还是不赞成?”
“啊......我、我赞成。请让我赞成。”
“哼。”高冢冷哼一声,转向樱木千鹤。“只剩下你了。”
“好,我也对榊先生参加没有意见。榊先生,麻烦了。”
听到樱木千鹤这么说,榊满意地点点头。
全员都坐下以后,高冢双手撑在桌上,开口:
“好了,要怎么进行?希望有哪位可以担任主持人。”
“我可以。”的场举手自告奋勇。
“这样。那就交给你了。”
“不。”樱木千鹤插口说。“雅也是直接的受害者,有可能无法客观主持讨论。我认为主持人应该由没有受害的人来担任。”
“嗯,这也有道理。”高冢扫视众人之后,脸停住了。“那麽小坂,你来吧。”
“啊,好,如果各位不嫌弃的话。”小坂站起来。
“请等一下。”又是樱木千鹤开口了。“我明知冒犯,但还是要说,小坂先生称不上中立。如果对特定人士有所顾忌,就不可能秉持公正地来主持。”
她口中的“特定人士”是谁,不言而喻。高冢嘴唇扭曲,瞪向樱木千鹤。
“那谁才适任?千鹤女士,你要主持吗?”
“不管谁说『我能做出客观的评断』,都没有人会信服吧?所以我提议,既然如此,请当时不在场的人来主持是不是比较好?这样比较公正。”樱木千鹤再次看向春那旁边的人。“加贺先生,可以麻烦您来主持吗?”
加贺惊讶地挺直了上身:“我吗?”
“我常在电视剧看到警方的侦查会议。虽然不清楚实际上是怎么运作,但发生命案的时候,就会开一些会对吧?你应该也有主持会议的经验吧?”
“也不是没有......”
“既然如此,可以请您来主持吗?——各位同意吗?”
的场第一个举手说“赞成”。接着静枝客气地说“我觉得这样很好”。
“我也赞成。”春那也支持,看向加贺。“请您务必答应。”
“那就这么决定。”高冢喃喃说道。
确定小坂和朋香点头同意,樱木千鹤对加贺说:“可以麻烦您吧?”
加贺叹了口气:
“好的,既然各位这么说,就让我来主持吧。不过我有一个条件。”他竖起食指,环顾众人。“也就是对于问题,请务必诚实作答,不可以撒谎。若是不想回答,可以不要回答。任何一点谎言,都会让真相远离。请各位千万不要忘了这件事。”
第9章
加贺站在搬到会议室里的白板前,拿起笔来。
“首先我请教各位,那天晚上,第一个发现出事的人是谁?依常理来看,应该就是那个人报的警。”
“是我。”樱木千鹤举手。“正确地说,发现出事的是我女儿,不过是我报的警。”
“可以说明当时的状况吗?请尽可能详细。”
“好的。”樱木千鹤说完,胸口上下起伏了一下,似在调整呼吸。“烤肉会结束后,我们回去自己的别墅,但外子说还喝不过瘾,找了理惠和雅也,在面对庭院的露台喝起威士忌。我待在客厅。一会儿后,理惠说要冲澡,进屋来了。后来没多久,雅也进来,说外子想喝咖啡。所以我去厨房冲咖啡,这时外面传来惨叫声。我奇怪怎么了,出去庭院一看,只见外子趴倒在地上,女儿蹲在旁边。看到外子的背部一片鲜红,我差点没晕过去。我问理惠出了什么事,她却只是不停地说不知道,说她出来一看,就变成这样了。所以我心想得快点叫救护车才行,回房间用手机打了一一九。电话接通后,我说明状况,对方问是被刺伤了吗?我说我不知道,有可能,对方就叫我也要报警。所以挂断电话后,我又打了一一○。”
“抱歉打断一下。”的场说。“请让我补充一下。照这样描述,变得我好像不在场一样。”
“啊,对呢。呃,雅也那时候也在呢。”
“我是离开厕所的时候,听到理惠的惨叫,所以我赶到客厅,看见千鹤女士脸色大变地跑进屋里,开始打电话。听到她在电话里说的内容,我惊讶地跑去庭院,才知道发生什么事。”
“您记得那时候几点吗?”加贺问。
樱木千鹤看向的场:“十二点左右对吧?”
“我记得是。”
加贺闻言,转向榊问:
“如果您手上有通讯指挥中心的纪录,可以告诉我吗?”
“应该有。”榊不疾不徐地掏出手机,开始操作。“有了。好像是在凌晨0时5分接到110报案的。指挥中心认定并非恶作剧,下令前往现场确认,同时发布紧急部署令。”
“谢谢。”加贺转向樱木千鹤那里。“打完电话之后呢?”
“我回到庭院,和女儿一起摇晃外子的身体呼唤他。因为那时候我还无法接受他已经回天乏术的事实。”
“的场先生也在一起吗?”
“不,我认为刺伤樱木院长的歹徒还在附近,离开庭院了。”
加贺睁大眼睛:“您打算抓住歹徒吗?”
“怎么可能?”的场苦笑。“我没那个胆,而且也怕死。我是打算如果发现可疑人物就拍下来,提供给警方。不过,后来我认清这么做还是太鲁莽了。”
“您反而遇袭了呢。”
“没错。”的场正色说道。“我到栗原先生家的别墅附近时,突然被人从斜后方撞飞了。撞得很大力,就像整个人冲撞上来。当下我不明白出了什么事,紧接着感到剧痛,然后全身逐渐虚脱。很快地我再也站不住,终于当场蹲了下来。摸摸肚子旁边,发现流血了,这才发现我挨刀了。我想呼救,但实在太痛了,叫不出声音。所以我打电话给理惠,告诉她状况。”
加贺转向樱木千鹤:“您还记得当时的状况吗?”
“当然。理惠接到电话吓死了,看起来更慌了。我在旁边听着,也听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把她的手机抢过来。刚好那时候救护车和警车到了,所以我请急救人员把外子送上救护车,同时跟警方说明状况。”
“请等一下。”
加贺开始在白板写下樱木千鹤描述的状况。光看他整理的要点,就能清楚短暂的时间内,陆续发生了惊天动地的事。
“请继续。”加贺对樱木千鹤说。
“我叫理惠陪外子上救护车。虽然就算叫她去,她也派不上用场,但我觉得我不能离开现场。事实上,后来我一直陪着警方,回答问题。”樱木千鹤看向榊,说:“这些事,警方应该都有记录。”
加贺慢慢地走近榊:
“有急救人员和警方抵达现场的时间吗?”
榊望向手机:
“救护车在凌晨0时11分抵达樱木家的别墅,约2分钟后,凌晨0时13分,地域课的警车抵达现场。接下来警方根据樱木千鹤女士提供的信息,在附近进行搜索,在凌晨0时22分发现的场雅也先生,通知消防队紧急送医——就是这样。”
“大概就是这样没错。”的场说。“因为没被刺中要害,所以我知道我应该不会死,但若是太晚送医,有可能影响痊愈,或是留下后遗症,所以我很害怕。警察发现我的时候,我真是打从心底松了一口气。”
“等待警方的期间,您在做什么?”
听到加贺这个问题,的场不满地皱眉头:
“我还能做什么?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完全无法动弹。”
“那麽,被刺到之前,或是刚被刺到的时候,您有没有看到什么?”
“看到什麽......”
“可疑人物之类的。”
“噢。”的场嘴巴半张,点了点头。“毕竟当时三更半夜,四周一片漆黑,如果没有手电筒,连路都看不见。所以我才会没发现有人从后面靠近。”
“连脚步声都没听到是吗?”
“没错。说起来是很丢脸啦。”
“被刺伤之后,也什么都没看见吗?”
“我刚才也说过了,当下我一头雾水,不晓得出了什麽事。请想象一下,我是冷不防被刺。哪有工夫去留意周围的状况?”
“只是确定一下而已。什么都没看到的话,那就好。”加贺转身,俯视樱木千鹤。“请教一下,您先生送医之后,您做了些什么?”
“做了什麽......我刚才也说了,我在回答警方的问题。啊,在那之前,理惠打电话来,说医院宣告外子死亡了......虽然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很震惊。可是警方真的很没神经,对大受打击的我问个没完。出了什么事?怎么会变成这样?我都脑袋一片空白了好吗......?真是太过分了。”
“我说太太,那不叫没神经,现场人员也很混乱啊。”榊打圆场说。“这里是乡下地方,警察难得碰上杀人命案。然而突然发生杀人案,还有一个人被刺伤,叫他们冷静,才是强人所难。不过没有考虑到家属心情,是警察不对。我替承办警察向太太道歉。”
“我也不是想要道歉......”
“回答完警方的问题后,您去了哪里吗?”加贺问樱木千鹤。
“我就待在别墅。我本来想去外子被送去的医院,但理惠回来了。她说外子遗体被警方带走了。”
“是为了送交司法相验。”榊插口道。“你先生是他杀死亡,这是当然的处置。”
“或许是这样,不过稍微顾虑家属的心情不为过吧?我也想要好好看一眼外子的遗容啊!”
樱木千鹤怒气冲冲地说,刑事课长苦着脸搔了搔头。
“我没问题了,谢谢。”加贺把视线转向榊。“警方下一个发现的被害人是谁?”
“根据纪录,应该是鹫尾英辅。”榊看着手机说。“在附近巡逻的警察听到女性的呼救声,赶到山之内女士的家。”
“是我。”静枝微微举手。“是我叫警察的。”
加贺俯视静枝之后,转向春那:
“可以请春那小姐向各位说明当时的状况吗?”
“好的。”春那回应,再次想起当天晚上的事,开始说明。
收拾完烤肉会的残局后,她返回二楼卧室休息,结果听到警笛声。英辅说要出去看看,离开家里,却迟迟没有回来,春那正在担心,结果发现有人倒在后院,并发现那就是英辅。春那尽量不表露感情地说明这些。
“接下来我来吧。”静枝把手搭在春那肩上。“就像春那刚才说的,英辅迟迟没有回来,所以我去了栗原家的别墅,想打听一下出了什麽事。可是栗原家的别墅没有人应门。所以我又回家,结果听到后门传来春那的哭喊声。我惊讶地跑去后院,得知发生了什么事,心想得叫警察才行,拼命地大声喊人。我不记得自己叫了什么,应该是:来人啊!救命啊!之类的。结果就有穿制服的警察跑了过来。应该有三个人。”
“那是——”加贺看向榊。
“凌晨0时43分。”榊不待加贺问便说。“联络消防队,用救护车送医,是0时55分。被刺伤的部位有两处,左侧腹部和胸部。凶器的刀子似乎就插在胸口上。”
“您乘上救护车,在医院确定您先生死亡,对吗?”加贺问春那。
“是的。”
“然后呢?”
“跟樱木女士一样。我在医院被警察问话。被问了哪些问题,我记不清楚了。”
加贺转向白板,扼要地记下刚才内容。他再次转向榊:“下一个确认的被害人是谁?”
“应该是内子吧。”高冢俊策抢在榊之前回答。
“没错。”榊看着手机说。“是凌晨一点五分接到报案。附近的警察立刻赶过去,发现高冢桂子女士的遗体。在场的有丈夫高冢俊策先生、俊策先生的下属小坂均先生、太太七海女士。”
“可以说明一下发现遗体时的状况吗?”加贺问高冢。
“那个时候我们出门了。有一家我从以前就常去的老字号酒吧。烤肉会结束后,我跟小坂一起去那里喝酒,请七海太太开车送我们去店里。大概开始喝酒一个小时左右,酒吧里的人吵闹起来,说别墅区好像出了什么事,来了一堆警车和救护车。仔细一听,好像是我们的别墅所在的那一区,所以我担心起来,决定立刻回家。小坂说比起叫计程车,叫七海太太来载比较快,所以打电话给她,请她来接。七海太太立刻就来了,我问她别墅区出了什么事?她说不知道。她说她开车送我们去酒吧以后,没有回去别墅,而是留在酒吧附近等我们。所以我们三个一头雾水地回到别墅——”高冢露出苦涩的表情,左右摇了摇头。“看到内子在起居室流血倒地。胸口有被刺了好几刀的痕迹。发现的时候就知道已经太迟了,所以没有叫救护车,只报了警。”
“玄关门锁着吗?”
“没有。”高冢摇摇头。“门没锁,所以我觉得很奇怪,但当时以为只是忘了锁。”
“室内有打斗的痕迹吗?”
“没有。”
加贺默默点头,这时小坂客气地出声:
“不好意思,可以听一下我儿子的说法吗?他好像看到凶手了。”
“我没有说那是凶手。”少年噘起嘴唇。
加贺走到小坂一家坐的地方,弯腰蹲身,看着在父母旁边缩得小小的小坂海斗的脸。
“那天晚上,你待在房间里对吗?”
“嗯。”少年的头微微一点。
“你爸妈出门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睡觉。”
“要说『我在睡觉』。”七海皱眉。
“不过你没有一觉到天亮呢。睡到一半醒来了?”
“对。”少年回答。
“是被警笛声吵醒的吧?”小坂从旁插口。“所以你才会看到凶手。”
“就说又不晓得是不是凶手了。”海斗皱起眉头。
“可是你看到人影了吧?可疑的人影。”
“不好意思,请让令公子自己说吧。”
被加贺规劝,小坂耸了耸肩。
“你是几点醒来的?”
“应该是十二点左右,可是不记得是十二点几分。”
“然后呢?”
“爸爸妈妈都还没有回来,所以我想看一下车子在不在,从窗户看外面,结果看到有人穿过停车场离开,就像用跑的逃走一样。”
少年的说明很直接,因此充满临场感。春那感觉室内的空气一下子紧绷起来。
“你看到他的脸了吗?”加贺问。
“没有。应该说,太暗了看不清楚。只看到一个黑影跑出去。”
“有没有看到衣物的颜色?”
“像是黑色。可是很暗,也许只是看起来像黑色而已。”
“人影往哪里跑?”
“从窗户看下去左边的方向。”
“换成东西南北,是哪一边?”
“是东边。”高冢俊策说。“我们家别墅面南,停车场也在南边。俯视停车场的左边的话,是东边。”
“位在高冢先生别墅东边的,是哪位的别墅?”
“山之内女士的家,还有绿山墙。沿着马路再下去,是樱木先生家的别墅。”
“绿......什么?”
“啊,抱歉。绿山墙是、呃......”高冢看向静枝。
“是饭仓家的别墅。”静枝说。“但饭仓先生年事已高,这几年都没有过来住。因为我过世的先生和饭仓家很好,所以他们把钥匙交给我保管。”
静枝补充饭仓的汉字怎么写。
“原来是这样。谢谢。”加贺向高冢及静枝行礼,再次转向海斗。“然后你怎么做?”
“我又回去睡了。因为爸妈都还没有回来......可是我听见有人大喊大叫,马上又醒了。我正奇怪出了什么事,妈妈过来,一看到我就说:啊,太好了。我正莫名其妙,妈妈说高冢夫人被人刺死了。所以我吓了一跳,说出有人跑出庭院的事。”
“这样啊——榊刑事课长,”加贺转向榊说。“这件事,警方也掌握了吗?”
“当然,这是非常宝贵的证词。”
加贺点了几下头,忽然想到似地看向高冢:
“那家老字号酒吧,高冢先生都是一个人去吗?”
“不,平常我都跟内子一起去。”
“不过那天晚上,桂子夫人没有同行呢。这是为什么?”
“为什麽?也没有为什么啊。平常她都是被我拉着去,但那天晚上她觉得既然有小坂陪我,自己就不用去了吧。这怎么了吗?”
“没事,只是有些在意。”加贺把视线转回小坂一家。“请小坂太太开车送高冢先生和小坂先生去酒吧以后,为什么没有让她回去别墅,而是在附近待命?”
“那是,呃,我觉得这样比较好。因为就算叫出租车,也不晓得要等多久......”
“但是让一个女人家三更半夜在车子里面等,站在安全的观点,实在不能说恰当呢。”
“是我说没关系的。”七海从旁插口。“只要待在后座,外面也看不见里面有人。我觉得三更半夜叫不到出租车更麻烦。”
“您在哪里待命呢?”
“路肩。距离酒吧应该不到一百公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