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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国,或者不出国。

暖暖常常会在纸上划着,发着呆,有时候耳朵里塞着耳机。正唱到《AMERICAN PIE》的时候,她便也在纸上写出“AMERICAN”这个单词。

是不是真的去?

她歪头看看写字台上的照片,幼小的她歪头坐在爸爸的肩膀上,笑得张扬又心满意足。

那个时候还霸占着爸爸一个人,后来亦寒来了,与她分享父爱。

开始,她与他争抢着,不想让父爱被分享。

如果于妈妈不是去世了,是不是她还是不愿意让亦寒分享到属于她的父爱?

暖暖的笔尖一顿,想,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再看向照片里玉树临风的爸爸,他总是那样高大,为儿女支撑起一片天空。自己又太依赖,不愿意离开爸爸这棵大树。

干脆仰躺在床上,闭起眼睛来听歌。

这声音,也是自己依赖的。

开心的时候,不开心的时候都爱听,听得心神俱醉。

林沐风的电话是在四月一日的下午来的,暖暖正在回杨筱光发来的短信。

杨筱光的短信这样说:“考考你:世界上的猪一夜之间都死光了该怎么办?(打一歌名)”

暖暖知道杨筱光的这条短信的结果一定不是好结果,便回复:“又玩我,不上当!”

杨筱光的短信很快回了:“哎呀,你真笨,就是某人每次演唱会都把歌词错的荒枪走板的那首歌呀!不是他原唱的!”

暖暖略略想了一想,奸奸笑出来,回了消息:“至少还有你!”

杨筱光的消息很快又来了:“败给你了,绕半天把我给绕了进去!”

暖暖大乐,正要回复消息,电话铃声急促响了起来。

是林沐风,电话那头的他声音很焦急,语速很快地说:“暖暖,我有一份实验报告漏带了,现在紧着要这报告递交上去,就在我大衣橱柜子里,用蓝色文件夹装着的,上面贴好撰写日期是2003年1月。找到给我一个电话。”交代完毕便挂上电话,显然那边的事情很紧急的。

暖暖遵照林沐风的嘱咐到他的房间翻箱倒柜地找。

她从来只管整理林沐风大衣橱里放衣服的橱柜,但也知道这个衣橱里有两个抽屉是林沐风放重要工作文件和户口本身份证等各类档案。便从来也不多碰。

这次拉开那个抽屉,一眼就看到放在最上面的蓝色的文件夹,上面也正标着林沐风告诉她的那个标签,便抽了出来,再给父亲回了一个电话,说定叫快递送去。

她随手把文件夹放在了父亲的床上,正要关上抽屉,却看见一叠叠文件底部露出一张纸的黑白相间的边来。

她的手比她的思想意识更早地接触到这个有点突兀的白边上,抽那张纸,触手滑滑的,有些像照片。但是上面压着的文件太多了,一下抽不出来,就干脆把上面的文件一本一本全部搬了出来。

那张纸被夹在一本蓝色绣面的陈旧的褪了色的日记本里。

她拿出这本笔记本。

翻开第一页,扉页也泛着黄,上面有字:

致林沐风: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落款是——于洁如

日期是——1974年3月

暖暖有些疑惑,又有些好奇。

落款是亦寒的妈妈,日期又是二十多年以前,总觉得隔着岁月的痕迹的这本日记本是神秘的。

她也并没有直接翻到有那照片的那页,而是像要展开一个岁月的一连串的故事一样,先翻开了第一页。

竟然是没有字的。

再一页,也没有字。

往后翻,页页都没有字。

再往后,夹着一张信纸。

暖暖拿出信纸,展开看。

是署名汪鹤的一封恭贺林沐风考入医学院的信,写的很有那个年代的官腔和语录的痕迹。只是最后一句说:“她说她要等你,可是你还回的来吗?”

她?汪鹤?暖暖的心有些动了。

她似乎是触摸到了她从来未曾过问和探究过的一个关于父亲的往事的世界里。

当所有的好奇的锁都被打开以后,打开那个神秘的盒子的欲望就停不下来了。

她再往后翻,几乎都是汪鹤的信,恭喜林沐风新婚,恭喜林沐风找到好单位,也说到自己到了黑龙江省的某林业机关任职。暖暖看得有些无聊,不知道父亲收着这个叫汪鹤的人的信干什么,通篇就是旧日同学书信叙旧的言语。

几乎是想关上日记本不看了,但手边正拿到又一张信纸,有些聊赖地展开看,只有一句话。

“沐风:

我和洁如结婚了,恭喜我们吧!”

日期是1980年5月。

暖暖蹲着看信太久,有些泛晕,扶住床沿。

这位汪鹤,难道就是亦寒的父亲?

因为从来没有听说过亦寒父亲的名字,不管是当年于妈妈嘴里,还是亦寒嘴里,甚或是父亲的嘴里。

她无法停止自己继续探究的心情,再往后翻,但是就是没有翻那页的照片,似是想要留到最后做一个故事的总结。

但是到了再后面,只有两张信纸。

暖暖捻起其中一张略显得沉重的信展开继续看,信纸上只有三行字,信纸下方贴着一小块剪报。

“沐风:

汪鹤走了,临终嘱我写信告知你。

他一直坚持了自己的理想,没有停滞不前,希望你也不要放弃理想!”

下方简报已经泛黄,配着照片,是熊熊的大火,暖暖仔细地看那字。只看到其中一行——“林管局多名救火职工被严重烧伤,三人抢救无效死亡”,这“三人抢救无效死亡”几个字上被重重用红笔划了圈。

信尾的日期是1984年7月。

暖暖只觉得看得胸口一紧。

又展开另一封信,是汪鹤写给父亲的,这封信写的很长。是汪鹤写近期的工作情况,和家庭情况。

暖暖第一次看到出现了“亦寒”两个字。

只最后一段,汪鹤这样写:

“亦寒,这个名字是洁如取的。沐风,你该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吧?容许我自私一次,这一次,我不让洁如继续等你了,她作为一个单身女性,实在经不起未婚生子的压力。她说会和我一起好好过日子,所以我同意了她给孩子取名字叫‘亦寒’。也请你祝福我们!”

暖暖喃喃地念:“她作为一个单身女性,实在经不起未婚生子的压力。”念了三遍,傻傻问自己,“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个时刻,她只能听到自己胸口“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什么意思啊?”

心慌意乱地不能回答自己的问题,只能翻到那一页,有那个照片一角的那一页去找答案。

那的确是一张照片。

上面的确就是林沐风,年轻的林沐风,抿着嘴笑。

他的肩头,做着一个男孩,男孩的双手乖乖地摆在自己的膝盖上。

很老实,很乖巧,很听话。

这个男孩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羞涩的感激的笑。

好像坐在林沐风肩头的那一刻是那样难能可贵的幸福。

暖暖可以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的声音。

这男孩,是自己没有见过的更幼小的亦寒。

与她用同样的姿态坐在爸爸的肩头,拍下了这张照片。

她伸出手,颤抖地摩抚着这张照片,发现照片的背面有字。

翻转过来。

“亦寒,你知道你是坐在自己的爸爸肩头吗?”

那字迹,不是林沐风的,不是汪鹤的,是——于洁如的。

暖暖蹲着踉跄了一下,再次扶住床沿。

紧紧捏住照片。

门铃响了。

似乎是终于可以把她从这个昏暗的困惑的局里暂时解脱出来。

她慌乱地跑去开门,一伸脚,没有踏到拖鞋,就赤脚跑了过去。

快递公司来的人拿文件。

她把文件递给那人,再关门。

自己对自己说:“我要打电话告诉爸爸。”

又说一遍:“我要打电话告诉爸爸。”带出哭腔来。

林沐风的手机响了好一会才接听。

“暖暖,文件找到了对吗?”林沐风开门见山就说。

“爸爸,我在你的文件下面看到一个日记本。”暖暖说,声音还在颤。

那头的林沐风显然愣了一下,半晌才问:“呃!全部都看了?”

暖暖只问:“亦寒是你的儿子?是我的亲弟弟?”

林沐风沉默了一会。

“暖暖,等我回家好好跟你说。爸爸只能先向你认错,把这个重要的问题瞒了你很久。但是爸爸对你和亦寒的爱是一样的。”林沐风的声音也沉着,什么时候都沉着,当她是小女孩似安抚。

暖暖握着话筒的手颤起来,泪,夺眶而出。

几乎是吼了出来:“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挂上电话,重重地把电话摔在茶几上。

电话铃立刻又响,她知道一定是爸爸,但是并不想接。

换上鞋子,拿着钥匙和手机就夺门而出。

到了街上,胡乱走着。

来往匆匆的人群,都带着口罩,狐疑的眼睛望着这个散乱着长发,流一脸泪又不戴口罩的女孩一个劲儿疯狂地跑着。

但也只是一瞥而已,仍旧顾自己走。

在这个疫情蔓延的季节,每个人也只能顾的了自己。

手机响,低头看,是爸爸来的,摁掉不接。

又响,又是爸爸,再摁掉不接。

再次响起来。

就要关机,却是看到杨筱光的名字蹦出来。

她摁下接听键。

杨筱光的声音也带着哭腔。

“张国荣跳楼了!”

暖暖的一腔怒火被勾出来:“杨筱光你不要再跟我开愚人节玩笑了!烦死了!”

杨筱光仍旧说,大声地说:“张国荣六点多从香港文华酒店二十四楼跳下来了,你去看新闻!”

说完,那头挂了机。

暖暖瞪着手上的手机。

云暮一层层压了下来,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淋湿了她的发,她的衣衫,她手上的手机。

她只觉得这个天这个地似乎裂成了两半,她所有赖以为生的东西就在这个愚人节全部崩塌。那么一瞬间,命运的大手就把她全部的幸福统统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