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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寒,你要好好听爸爸的话,好好用功学习,做人要有担当,要负责任 。你是小男子汉了,姐姐是女孩子,你要保护好姐姐,好好的保护姐姐一辈子。”

亦寒的眼里忍住泪花,听一句,点一下头,“嗯”一声。

于洁如病逝的那天,是暖暖经历的人生的第二次分别,第一次是生离,第二次是死别。

犹记得那晚寒风凛冽,大雨滂沱。暖暖和亦寒依偎在病房前的座椅上,医院的长廊漆黑阴冷,走廊的灯光昏昏淡淡,把亦寒小小的身影照在座椅对面的墙壁上。长长的,垂着小脑袋,像个孤独的小山丘。

暖暖伸过小手紧紧抓住亦寒的小手,看到两人的影子渐渐合在一起,互相依成一个“人”字,便有了力量,可以互相依偎着取暖。

就像现在。

亦寒忽然伸手过来,紧紧握住暖暖的手。

暖暖想起几句熟悉的歌词:

握紧的双手还冷不冷,直到世界尽头只剩我们。

我们拥抱着就能取暖,我们依偎着就能生存。

即使在冰天雪地的人间,遗失身份。

春夏秋冬

暖暖轻轻哼着这个曲子,低低的旋律在静谧的病房中清晰可辨。

“亦寒,你的名字太寒冷了。”暖暖停下哼曲子,声音沙哑的,突然说。

“你知道我是冬天生的!”亦寒的声音也是沙哑的。

“于妈妈为什么要给你取那么伤感的名字?”暖暖喃喃,似乎自语,“原来很多上事情都是早已经有暗示的。”

“你说什么?”亦寒心中暗生疑窦,转头,暖暖已经闭上了眼睛,便知道此时此刻很多问题不宜问起,也无从问起。

“为什么爸爸给我取暖暖这样的名字呢?”暖暖好像是自己在问自己,接着自己回答自己,“哦,因为爸爸说过我像小太阳。”

暖暖想起了小时候上少年宫的少年美术班的时候画的一幅画。

少年宫的老师命题:“每个同学都以自己和家人的名字画一幅画,不限题材,同学们可以自由发挥。”

这种开放式的命题其实很难,美术班的同学们都为难。

自己要画什么呢?暖暖托着腮帮子思考。

教室的门口探出一颗小脑袋。是同样在少年宫里上数学班的汪亦寒,鬼鬼祟祟地朝暖暖招手,暖暖走到他跟前。

“林暖暖,帮我拿书包。”说着从身后把大书包塞到暖暖手上,沉甸甸的。

“你又逃课!”暖暖大叫。

亦寒不理她,兀自拉开她手上的书包的拉链,伸手翻检了一下,掏出一个足球。

“好啊,我要告诉你们老师去!”暖暖威胁他。

亦寒把足球往地上拍了几下,“嘭嘭”作响:“行,只要不告诉老爸就可以了。”一脸小赖皮相。

“我就告诉爸爸。”暖暖及时抓把柄。

“林暖暖就会打小报告。”把食指点到鼻子上,扮了个猪脸的怪相,“好啦好啦,好姐姐,我课堂作业都做完啦,老师说的课我都听的懂。好无聊哦!让我踢会儿球吧!”

暖暖听他唤声“姐姐”,气也着实平了不少。

男孩打蛇随棍上:“今晚我把我的喜乐让给你喝。”

马屁拍到家,逃课也逍遥。

但是暖暖这个姐姐还是做的很称职的,转身到自己座位上从桌肚里拿出面包和牛奶,递给亦寒:“马上要吃午饭了,你一踢球又要不吃饭了,先垫垫饥。”

亦寒拿过面包和牛奶,湛黑的眸子盯着看了好一会儿,也没对暖暖说谢谢,只朝暖暖晃了晃手,说:“我不会走远的。”

暖暖把亦寒的书包放在座椅旁边,看着窗外思考绘画的题材。

少年宫的围墙外的新村里,汪亦寒老早纠集出一群小男生,正踢得热火朝天。新村里花木繁盛,郁郁葱葱的,正是春暖花开的好时节,凭添上一群孩子的笑闹,格外热烈起来。

那个角度,正好对着暖暖他们绘图班的方向。让坐在窗边的暖暖可以监视得清清楚楚。他,果然是听话得没有走远。

“汪亦寒”,暖暖在课桌上轻轻地若有所思地写着亦寒的名字,忽然有了一个灵感。

林暖暖后来画出来的画是这样的。

空旷的雪地上,有一个雪人,脑袋是足球的样子,一块黑一块白,还有一个猪鼻子。圆圆的身体上写着“汪亦寒”三个字。雪人的右上方是一个大大的太阳,有弯弯的笑眯眯的眼睛,脑袋上扎了一个红蝴蝶结。整个画面有几抹用灰色蓝色蜡笔勾勒出的风的形状。雪人后面,远远的,有个小房子。

暖暖在图画的下方写了四个字——《我的一家》。

在标题下写着:

“我,叫林暖暖,爸爸说我像太阳一样可爱。

我有个猴皮的弟弟,叫汪亦寒,冬天生的,于妈妈说他是雪人。

我的爸爸叫林沐风,爸爸时时刻刻在我们周围,保护着我跟弟弟。”

老师大大表扬了暖暖的发散性思维和想象能力,和写的亲切动人的题注。

林沐风骑着“老坦克”来接两个孩子,暖暖坐前面,亦寒坐后面。

暖暖手里拿着老师评了“优”的图画,直叫爸爸看。

亦寒嘲笑暖暖:“真不害臊,竟然说自己像太阳一样可爱。”一边说一边摇头,“竟然把我画成这样。”很愤恨的样子。

暖暖理直气壮地回过去,“难道你不喜欢足球?”

亦寒瞄了一下林沐风,立刻偃旗息鼓,但想想也还不甘心:“你还不是一样,整天想着舞蹈班?”

“亦寒,只要你这次期末考考进年级前十名,这个暑假爸爸帮你报足球班。”林沐风开口平息两个孩子的抬杠。

“太棒了,老爸!”亦寒大叫。

“爸——”暖暖感觉林沐风给亦寒的奖励对自己很不公平,嘟起小嘴。

“暖暖,只要你期末考数学考到95分以上,爸爸就给你买芭蕾舞鞋。”

暖暖也欢呼。

学校组了舞蹈队,暖暖看到同班有女孩子跳舞跳的翩翩然然,极羡慕,便缠着爸爸作怪,非要参加。

暖暖对林沐风说这个事情的时候,林沐风捏捏暖暖的小腿跟脚踝,看看暖暖的脚趾,对暖暖摇头:“不是爸爸不让你参加,你的韧带不够软,踝骨阔大,身体条件不适合芭蕾,要练下去恐怕会受伤。”意思就是不赞同。

暖暖暗自有些任性地生气,看着同班几个参加舞蹈班的女生穿着芭蕾舞鞋在教室里飞舞翩跹,愈发不是滋味。女人天生都是爱美的,不管在多小的年纪,她眼里的那些跳芭蕾的女孩们好像春光灿烂的小蝴蝶,引来一片的注目和惊叹。

可是爸爸的结论好像是一道死亡宣判,斩断了她的尝试的机会,一个她认为可以变成小蝴蝶的机会。

而同时,林沐风也没有恩准汪亦寒参加学校的足球队。

“这学期功课忙,还有要上奥数班,再报足球队太耗精力跟体力。”林沐风拒绝亦寒的要求的理由是这样的。

“我能功课足球两不误。”汪亦寒保证。

“亦寒,你的自制力不好,有时候还有多动症,要多多克制自己。等放假了,爸爸是赞成你可以参加这些课余兴趣班的。”林沐风顿了一下,再向两个孩子讲道理,“学得认真玩得痛快,在上学的时候就应该专心致志用心学习,打好基础,你们很快都要上初中了,都该是大孩子了,自己的时间自己要把握好。

亦寒听得似懂非懂垂头丧气,两个孩子消沉了好多天。现在一听这句话,如遇大赦般样的。

期末,暖暖不负所望,数学考到了98分,加上她向来好的语文成绩两门主课分数一加,在班级里稳稳坐上了第二名的宝座。开家长会的时候,班主任把暖暖的全面发展大大夸奖了一番,邀请林沐风作为优秀学生家长上台发表教育经验。

林沐风原本就是医院里的科室一把手,经过无数学术研讨会的锤炼,上台演讲经验丰富,见暖暖的班主任点名要他上去演讲,也不像别的家长扭捏推辞。落落大方地走上台去,白色毛衣藏青长裤干净利落,到底是做医生的,虽然离异又丧妻,但是到底还是把自己时时刻刻收拾得山清水绿,一点都没有同年的男人的中年邋遢像,加上人原本就长得清俊,很能压得住场子。

暖暖看到自己的爸爸风度翩翩地走上讲台,清了一下喉咙,面对台下的老师和家长微笑。

“既然要我说一些,我也就说一些,说不上经验,只是和各位同学家长交流一下。”说完开场白,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其实孩子到了这个年纪,是比较关键的,学习和个人兴趣爱好要齐头并进,但是面对着即将到来的升学压力,有时候要有取舍。我们林暖暖在学习上不能说是很刻苦努力的孩子,但是兴趣广泛,做家长的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所以用兴趣培养孩子的学习性,让他们在学习的时候学习好,课余时间尽可能满足他们的兴趣爱好,让他们充分发挥好自己的兴趣爱好……”

林沐风一席“兴趣与学习应共同发展才会相互促进”的言论赢得全班家长的一致认同,班主任老师也直说“林医生的教育理念很有深度,值得老师和家长共同学习”,并邀请林沐风成为学校的家长代表,参加学校各项政治文艺活动。

林暖暖听得一愣一愣的,心里自觉爸爸的发言有点牛头不对马嘴。但眼见着爸爸当下成了家长中的大名人,还是小小骄傲了一把。

当然那边厢的汪亦寒也不赖,向来都是拿年级前十名的料子。不管是教导主任还是各年级的班主任,都把林沐风当成模范家长的典范,这样一个复杂的单亲家庭教育出来的孩子成绩优秀,人格健全,是非常非常不容易的。

到底还是拿了有色眼睛看人。

家长会结束,林沐风载暖暖跟亦寒回家。

“爸,你刚才演讲的话是啥意思啊?”暖暖问林沐风。

“没啥,随便忽悠你那些同学的爸妈呢!”林沐风笑嘻嘻的。

“啊?”暖暖掏掏耳朵,肯定一下自己没有听错。

“我总不能说我跟我们家林暖暖说,她向来很差的数学考到95分,老爸就让她进舞蹈班吧!”

坐在后面的汪亦寒又作怪,“哈哈,如果那样说,林暖暖就会没面子死的。”

到家以后,亦寒趴在床上跟暖暖私语。

林沐风和贺苹离婚以后,依旧带着女儿住在原先由贺苹父亲单位分的老工房中。

这房子建于六十年代末,30平米的面积,一室半的构造。以前林沐风和贺苹住大房间,在过道厅内隔出一个小空间做林暖暖的小房间,这在八十年代已经属于非常不错的居住环境了。

之后和于洁如再婚,林家变成了一家四口。因为林沐风和于洁如两人没有经济能力搬新的居所,所以还是得住在这间屋子内。

孩子一年比一年大,上了学之后还要添置写字台,两人不得不把大房间让出来,给暖暖和亦寒两个孩子买了两张小床,中间搁了一张大大的写字台,夫妻两人则搬到过道厅内居住。

于洁如去世后,林沐风便一个人住在过道厅内。

亦寒向来习惯趴在床上写作业,让写字台被暖暖一人独占。

“老爸把我们当兔子呢!”一脸狡黠地看着暖暖。

暖暖坐在写字台旁边看《上下五千年》,不理他,显然为刚才路上他的抬杠而装生气。但听到他这样的比喻又觉得新奇,忍不住转头看看他。

亦寒不失时机地把四肢趴开,学小动物趴:“好像我们前面有胡萝卜。”

顿悟,为大棒与胡萝卜一大哭。

然而,当林沐风把暖暖带进瑞金二路那家久负盛名的体育用品商店,试穿那双芭蕾舞鞋的那一刻,暖暖完全忘记了什么是大棒,什么是胡萝卜。

为了试穿这双鞋,她特地穿了粉红色的蓬蓬裙,很接近天鹅湖里的舞衣。她穿好鞋子,往林沐风跟亦寒面前一站,轻轻转了一个圈。

亦寒立刻大叫:“誓死效忠公主殿下!”立正站好,颔首,左手抚右胸,脚下是林沐风刚给他买的崭新的足球鞋。

暖暖兴冲冲报了学校的舞蹈班。其实学校的舞蹈班并不是单纯为了培养学生的兴趣爱好而设的,是为了给艺术类学校输送专业好苗子做的预备班。每个进入舞蹈班的学生都要经过专门聘请的舞蹈老师的检验,查看他们的身材条件是否真的适合芭蕾这门艺术。

专业的舞蹈老师的结论和林沐风是一致的,暖暖的身材条件根本不适合成为专业的舞蹈学员。但是老师见她是女孩子,又很有积极性,不忍心太过打击她。一径儿安慰她:“不要紧,下个学期学校会开民族舞的兴趣班,林暖暖同学有兴趣的话可以再参加。”

暖暖第一次感受到自不量力的结果,非常大非常大的失望和沮丧。

手里拎着才正式穿了一天的芭蕾舞鞋,悻悻然走回家。

楼房门口,亦寒正和三楼的一个同龄男孩,大名唤董梁小名唤“毛头”的,扭做一团。

赶紧奔上去,死死拉开亦寒,“干什么打架?不要打了!”

“他比赛犯规,还用刀片划坏了我的球鞋!”亦寒气愤地嘶声力竭,一张小脸涨得通通红。

原来这是原因。

毛头死不承认,用能想象的到的最恶毒的语言指着亦寒狡辩:“你们班级自己输了还怪别人,哼!赖皮,乡下人,留级生,没爸妈的小土包子!”

最后一句话,让暖暖跟亦寒都愣住了。

亦寒瞪大了眼睛,愤怒的攥紧小拳头,就要一拳挥了上去。

然而更快的,一个白色的物体重重地砸向毛头的脑袋。毛头促不及防,且好像被砸中了要害,捂着伤处,呆住。

是暖暖手里的芭蕾舞鞋。

“死毛头,你再敢乱讲我弟弟试试看!”暖暖捡起地上的芭蕾舞鞋,向毛头挥了挥,示威,小脸恶狠狠地。

毛头呆呆看着暖暖,亦寒也呆呆看着暖暖。

暖暖咬着牙齿,腮帮子鼓鼓的。

毛头终于反应过来,感觉到脑袋上彻骨的疼痛,“哇”一声哭了出来,捂着伤处奔上三楼,边跑边叫:“妈妈,林暖暖欺负我!”

“我们回家!”暖暖拉起亦寒的手。此时此刻,亦寒只能用崇拜的眼光看着她,半响,贫不出一句话。

夜里,毛头的妈妈拉着头上裹着纱布的儿子来找林沐风。

“林医生,您倒是怎么教育孩子的?儿子那么野,女儿也那么野,合起来欺负我们家毛头,真的是没娘管的孩子要多野蛮有多野蛮。”毛头妈显然是不肯善罢甘休的。

林沐风把毛头叫到身边,仔细地替毛头检查了一下头部,暖暖是花了大气力砸出舞鞋的,毛头的额头上肿出一大块,带着有血丝的乌青,用手稍稍一碰,毛头就直喊“疼”,眼泪立马下来。

林沐风给毛头重新敷药包扎,对毛头妈连连道歉,把家里备着的巧克力等零食一股脑都拿出来给毛头。

“董梁妈妈,小孩子顽皮,伤了你们家董梁,真不好意思,我一定好好教育。”林沐风坐着说,带着坦然的笑,一副神气让毛头妈也不太敢造次。

“毛头先骂亦寒的。”暖暖尖声辩解,小姑娘着急起来,声音又脆又亮,压倒大人的声调,“他说亦寒是没有爸妈的小土包子!”刺得毛头心虚了一下。

“暖暖,给董梁同学道歉。”林沐风侧头责备女儿。

“不!”暖暖别转头,执拗地。

“董梁,对不起,我以后一定跟你团结友爱。”忽然,亦寒跑过来,在毛头面前鞠了一下躬。

到底是小男孩子,也有义气观念。毛头不好意思地低头认错:“我也不好,我以后再也不这么说了。”

毛头妈见状,用手指戳了下毛头的太阳穴:“死东西,不学好,谁叫你这样说同学的?”

“妈妈,不是我要骂汪亦寒的,二楼的刘奶奶跟四楼的小明妈妈都这样说的。”毛头也为自己辩解,然后小声嗫嚅,“你也这样说过的。”